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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一世阑珊》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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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妃!”陛下厉声唤我。

而此时,昀嫔撕心裂肺的喊声听在耳里就像刀扎一样。但陛下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他只是冷冷看我:“今日之事,虽非你有意,却因你而成,你可知罪?”

我没有辩解,深深将头埋在他脚下。

陛下言简意赅,帝王心却已千回万转:“你贵为大临九皇妃,行事不知轻重,你伤的是朕的嫔妃、朕的皇子!朕不罚你,难以平息此事。”

我十指扣在青石板上,颤颤道:“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陛下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殿外忽有人来。

“父皇。”江渊一袭白衣,在灯火下如一道白月光闪过。

我知道是他,但不敢抬头,只见那银白衣袂停在自己跟前。

“儿臣有错,请父皇责罚。”他话音方落,也随我跪了下来。地面冰凉,寒意透过衣袍蔓延四肢百骸。

陛下蹙眉:“你何错之有?”

“长郁乃是儿臣正妃,儿臣管束不当,自然有错。”江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陛下素来疼爱他,也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他短短两句把罪名揽到自己头上,显然有心维护。

我没想到,他竟然为我求情。

陛下沉吟片刻,只道:“回都后,九皇妃禁足九皇府,无朕旨意不得离开。”

江渊重重一拜:“儿臣遵旨。”

我仍旧埋着头:“儿臣……遵旨。”

江渊扶起我,把我带出延容楼,踏出门那一刻,我整个人瘫软,听到一记孩子新生的敞亮哭声,可心中丝毫没有欣喜,有人生,有人死,这便是生死。

回去路上,我脑海里闪过昀嫔每一次抚着腹中孩子温和浅笑的模样,终于挨不住放声大哭。

“我不是有意害昀嫔。”

江渊微微一震,没有与我争执。

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心口贴着我的面容,我没有挣脱,依靠着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平和。

他抬头轻轻从我发上抚过,出声宽慰道:“别怕,万事有我。”

这一句话,像救命稻草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拧着他的衣襟,抹了抹泪,埋在他怀里哽咽。

当天夜里,昀嫔难产而亡的消息便传出。

而也正是这一夜,临都有急报传来。

北漠蛮族六部南下,群聚凤北州七十里外。

凤北州乃大临北境军事重镇,毗邻大宛国与蛮族六部,因蛮族每年秋末都举兵来犯,加上防范大宛,大临便将举国近四成兵力驻于此地。以威慑蛮族。

北漠每年入冬,肥美的草原就会化为一片荒芜,于大宛国和大临朝夹缝中生存的蛮族六部就会发起南下侵略抢夺物资的念头,为的是度过寒冬。因此,北境战乱已是连年未休。

镇国将军连敬随二殿下征伐四境,威名远摄,这一次亦是首当其冲请旨北伐。

陛下准了。

如此一来,圣驾再也不可耽搁,必须赶在大军出征前回都。

昀嫔被匆匆葬在了别苑的后山上。

临走前,我甚至连一炷香也未能给她烧。

开冬时节。

圣驾返回至临都。镇国将军率军北征,一时间,忽觉得临都更为清冷。

我被禁足九皇府,虽不曾外出,可渐渐的也听到一些关于昀嫔之死众说纷纭的谣言。

最严重的说法,莫过于是九皇府唯恐昀嫔生下小皇子,九殿下妒忌怀恨,教唆我推到昀嫔,致其小产。

这说法甚是可笑,若真害人,怎会害的这般明显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且江渊再不济也不会去跟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争什么,真正到了那婴儿长大,朝中早已换了局面,该封储或是登基,必已有了定论,然而帝王家,人心向来可怕,原本无中生有,说多了便也成了有。

我和江渊先前再如何不和,也是同住一处屋檐下,若是数月前,我大概还会觉得九皇府被人议论,是江渊口碑太差。可现如今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我不谨慎连累了他。

江渊好似没放在心上,但昀嫔一死掀起的风浪,远不止这些。

昀嫔乃是中书令沈氏的五妹,诞下小皇子后虽被追封为妃,但毕竟活生生的人没了,中书令明里不敢对九皇府妄议,私下却拿我说事,从我悍勇无礼说到了瑶川目无大临,欺人太甚,一时间,搅得群臣又对瑶川生出许多不满。间或对九皇府也颇有微词。

江渊近来明显应酬少了,入了夜便在书房看书。

九殿下一党眼见状况对他不利,几番求见都被他拒之不见。

那些臣子们表现得事情很严重的样子,甚至希望通过我求见江渊,可江渊知道他们的心思,连着我也不见。

有人私下向我进言,说这些日子要小心行事,万不可再给江渊惹祸。

因为在商州对殿下下手之人,极有可能是宫中之人。

我便去问书宁训,宫里的人,有谁和江渊结过仇?书宁训摇摇头,她说,若论动机,皇后和许妃膝下都只有公主,她们犯不着跟江渊作对,一来许妃没那个本事,二来怜妃已死,倘若以后九殿下封储,皇后作为嫡母,自有享不尽的福,也不必争什么。而陈嫔和惠嫔虽育有皇子,但出身卑微,十皇子性子软弱,十一皇子年少贪玩,一向不管朝政,陈嫔和惠嫔也断无对殿下下手的理由。

除了这几位,二殿下生母淳妃虔心礼佛,不是会耍手段的人。叶妃与殿下本就是一家,更不用说了。

那会是谁?

记得当夜在商州,除了皇室宗亲住在行宫,大臣都住在行辕。

那个掌船人既是从行宫出来,也就排除了部分臣子的嫌疑。

掌船人那一夜,究竟去见了谁?

我深思无果。

书宁训要我不必担心,自有九殿下会去处理这些事情。

她告诉我,沈中书无实职,虽然数年下来身边结交了些势力,但要同叶家抗衡,还是差了很远,单一个沈中书还不能掀起什么风浪。毕竟九殿下外祖父位至叶国公,大舅父又是枢密使。二舅父乃参知政事。

朝中枢密院,仍还掌握在叶家手里。

我不知叶家在朝廷盘根错节的关系,只是听书宁训这么一说,好像朝中一时还无人能把江渊怎么样,才稍稍放心。

便回了玦央殿抄写心经,以静心神。

只是瑶川与大临虽语言文字相通,却有细微差别,我需一字一字看了,才一笔一划临摹,不过不得不说,抄写心经果真能让我舒坦,因为抄了几遍后,我就困得睡了过去。

江渊来时,我才刚醒,正端在案前提笔继续抄。

我睡醒后精神抖擞,抄的认真,以至于身后殿门开合也不知,直到笔尖忽然映了一个黑影,我才知有人闯入,抬头一看,目光相触刹那,笔尖不由一顿,就在抄好的心经上划了一道黑色印记。

江渊端量我片刻后坐下,微微蹙眉:“你这几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抄心经?”

“不是你要我抄的吗?诶,我终于知道,淳妃为何整日把自己关在宫中礼佛,原来真的能让人心静。”静的想要睡觉,一觉下去,什么事也没有了,我提笔又写,想了想道,“我这几日总是梦见昀嫔,她问我为何不搀扶好她。”

“有些事并非你的错。”江渊沉声道,“那只是个意外。”

那不是意外。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我手里断送了。

我搁下笔,抬眼打量他,他和陛下很像,不仅仅是鼻子、眼睛,甚至脾性都有几分相似。我想起昀嫔难产那夜,陛下从头到尾都未问过她安好与否,不知这点薄凉,江渊是否也一样,念及此遂问:“若有一日我也像昀嫔那般,你会选择留我性命吗?”

他一怔,片刻才知我所指为何,神情几变:“你我尚未到那一步,何须担心。”

我执意要一个答案:“若有呢?”

他不语。

我不由黯然:“当日太医问陛下,留谁,叶妃说留孩子,父皇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心里一定没有昀嫔。做了帝王都这样狠心吗?”

“李长郁。”他微有恼怒,“此话不可再提,被父皇听见,绝不是禁足这样简单。”

我心了然,淡淡应道:“知道了。”

他或许从未见我这般顺从,反倒不适应了,与我之间再无话,静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去。

然而我没想到,他翌日一早从朝中回来后直抵玦央殿,将一个如冰晶般的琉璃盒亲自递到我手上,我不知这样贵重的盒子里装是何物,迟疑未接。他看我一眼,转而将琉璃盒搁在案上:“这是九瓣雪昙花,猫有九命,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微微晃神,没想到他还记得此事,连我自己都已忘了。

这算是他的答案吗?

告诉我即便他不留我,我也可以有雪昙救命?

也罢了,我到底在奢望什么。我与他都不过是和亲的筹码。

我拿过琉璃盒,一丝冰凉渗入手中,打开看,果然是九瓣雪昙花正躺在冰面上。

江渊笑了一笑,但在我抬目看他时又把笑意收了回去:“昀嫔的事你不必多想,你相信我,此事与你无关。”

他恐怕是偌大的大临朝、唯一一个认为昀嫔之死与我无关的人罢。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手中的琉璃盒并不冰冷,而是留有他掌上的余温,这一缕余温,很快渗入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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