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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虞渊》第十一章 夜湖竹筏 揭百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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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

那话里莫名带着欣慰,江蓠沉着头,继续抚他的琴。漆黑的发丝被几缕细风挑起,微弱的烛光里,袍子依然白得发亮。

他坐着拨弦,像一幅庞大的画卷呈现在碧落跟前。她突然想起某个宴上,那个一心想画苍术的仙家,呈给了天帝及众仙一幅惟妙惟肖的长轴画卷,当中便画着一灵修男子怀里抱琴的背影,和他像极了。

不禁问道:“你认识凌虚崖主么?”

“他是谁?”他摇头。

“他曾赠予天帝一份贺礼,是一幅巨大的画卷,画得是一个男子抱琴的背影,传言那男子姿态雅致,坐于画前的仙人,都以为身在画中,还苦苦等着他转身一睹芳容!”说着说着,她便笑起来。

“你是说,我像那画中人?”

碧落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后来天帝问他,为何不将那人面容画出。他回禀天帝,此人应是当今绝色,叫他无从画起啊。你知道接下来天帝怎么说的么?”

“怎么说的?”

“天帝说,‘苍术之貌如何’,却不想那崖主较起劲来是个死脑筋,这一画便是整整一百年,后来他实在画不出大人的神韵,便誓绝丹青了。”碧落低眉惋惜,珠玉般的嗓音伴着琴声流入江蓠耳畔,“你不止像那画中人,更像苍术大人!”

几番打趣,已将早先的误会抛之脑后了。夜深了,碧落与他告了辞,回了房中,留下他一人,静坐在游雾的亭上。

而百里之外的往生湖上,也是这般幽暗的雾气,正绕着两个年轻人打转。

本来,肃筠是可以循着湖上动静找到地方的,可是自从一个大浪把这书生的船推到他这来,等他救起书生,便再无什么动静了。

可气他堂堂公子肃筠,竟被这古怪的雾阵困了半日!

更气那书生,自从被他抓上竹筏,便似上了贼船一般,憋了半日,一个子儿都没说!

他若是个哑巴还好说,可哑不哑,肃筠一眼便能识破。赌徒说了,这地方鬼得很,他一个书生,敢只身来此,定然是藏了不少秘密。赶紧撬开嘴,兴许能早点出去!

忽的,他一把抓起那书生衣领,将他悬在竹筏外面,轻蔑地朝他笑着,撒了手。

噗通一声,刺骨的湖水似一万根细针插进他嫩白的肌肤,他无望地挣扎,却抵不过寒气侵体的速度。竹筏上,那盛气凌人的目光,像是一把冰凉的刀子,凶狠地刺向他。

他威胁道:“小子,我已陪你困了半日,没有耐心了!你再不透露点什么,就给我去投胎吧!”

书生还在扑腾,嘴里大口大口灌了好些湖水,还是不肯说一句话。肃筠心里的火,已到了不能遏制的地步,再冲动一分,怕真是要动手了。可他终究不能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动手,便再忍一时。

书生像是扑腾不动了,正要下沉,那一双苍劲的手臂,又将他提了起来。放在竹筏时,书生便晕了过去。

“好一个硬气的书生!”

这实在不是夸赞,只是气到无奈,冷讽一句罢了。

他并起食指与无名指,按过书生瘦弱的胸膛,一直提到咽喉,青光萦绕之中,那书生猛然吐出一口水来。

“咳、咳咳!”书生逐渐清醒,还没反应过来情况,棕眸既定在他脸上,瞬间缩紧两瞳,往后狠狠蹬了一步。

他也清楚自己发怒时的凶恶脸色,便起身去到竹筏那头,让那书生缓一缓。

“你不是凡人,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书生终于开口,浅浅瑟瑟的嗓音带着不小的惊慌,毕竟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一提手便可轻易碾死他的力量。

或许是神对弱者与生俱来的悯性,看到书生如此惊惧无助的惨状,肃筠这半日积下的怒气,也渐渐消下去了。他背对他,冷冷说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神族有法度,不轻易杀生,只要你肯如实告诉我这往生湖的古怪,我可以放你走。”

“呵,如今这往生湖正邪混杂、敌我不分,你说你是神,你就是神么?”书生也不知哪里突然来的气概,一脸正义凛然,视死如归。

肃筠本以为搬出身份,他凡人怎么都会乖乖配合,却这话听得云里雾里,便不耐烦道:“我虞渊宫的人,谁还敢不认?倒是你这小子,在胡说些什么?什么正邪混杂、敌我不分?你少给我耍心思,我不杀你也能叫你生不如死!”

后面那番威吓似乎没有引起书生的在意,他利刃般的眼神柔和下来,发白的唇微微颤动,吐出几个字。

“虞渊宫……”

“你知道虞渊宫?”肃筠仍然一副神灵的清高,丝毫没有注意到书生脸上渐渐扭出的痛苦又挣扎的神情。

他像决堤的大河,朝那个居高临下的目光斥道:“你们虞渊宫,不是神灵么?为何一百年前,对竹林里的七十凡人见死不救?我们信仰你们,相信你们这些神灵会护佑我们这些苦难众生,才冒万险去寻找你们。可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你们,那么冷酷无情,看着那么多人命死在雷霆之下,便是神么?”

“……你是谁?”

冥蒙的夜里,寒烟飘在书生身侧,扑在他惨白森然的面孔上。他痛心疾首,泪水在眼眶回转,字字清晰道:“我是唯一活着的人!”

肃筠一愕,竟不自觉猛退了一步,竹筏也跟着震了一下。他想不通,连神仙都谈之色变的天雷阵下,哪里还有活口?而眼前书生,他不是鬼,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能如此细致地描述出一百年前天雷阵惨象的人!

“是我无能!”这一番斥责,扎扎实实地刺痛了肃筠,可他冷酷惯了,即使扎地再痛,也不会有过多表情。他大概也深知自己这好似不近人情的态度,便又怅然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不止你们,我虞渊宫少主和苍术大人也都在身陷天雷阵下,就算不为你们,为我虞渊宫,我也是万死不辞的,又怎么会见死不救!虞渊宫已经为亡灵超度,不过此事对虞渊宫也是一场劫难,若要归咎,魔君才是那借刀杀人的始作俑者!”

“罢了,你既已说得这般透彻,我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你若真是虞渊宫来的,我有我不得不帮你的理由,只是这理由,你也莫要追问,等到了时候,我什么都会说的。”书生虽已强压下伤痛,但言语之中,不难听出他惨淡的悲哀。

肃筠做事,向来以虞渊宫之利弊为首要权衡,听书生说得遮遮掩掩,本是要刨根问底的。却也不知怎么,竟还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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