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婉把车停在校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暴雨的气息仍然处处存在于这个世界。湿漉漉的地面，积满水的排水渠，以及植物叶片上，反射着光的刺眼小水珠。

这时候刚好是夜自习之前，晚饭之后。校园里全是三三两两散步的学生，或者是围在一起踢毽子，丢沙包的同学。但是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校门口的布加迪威龙吸引。

莫黎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中，绝尘而去。或者在万众瞩目中，领着漂亮热火的女朋友下了跑车。如果这样，这一辈子也没有白活，也算是风光了一把。

如今虽然实现了一半，他却不再有小农般的虚荣满足了。如果一直被这样瞩目猜测，反而会失去自己某些最重要的东西吧。他反而怀念起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独自坐在玻璃后，看黑色的世界，暴雨摇落。

人们的生活绝不相干，这里是欣欣向荣的学校。而突如其来的暴雨，要么会带走妇女的生命，要么，带走猎物的生命。然后又如同开始一样，骤然消失。

他心情有些沉重，不想让同学们看到他的脸。于是他撑起了大伞，伞面压得很低。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风云人物莫黎从跑车中下来了，因为他还是穿着那件招牌半袖。

廉价不知品牌，洗到褪色不知道以前的颜色，胸前几个幼稚可笑的字母，组成了单词:happy。

他以牺牲自由为代价，换取了世界对自己的限制。

他想起城市的某个角落，新运来一批建筑器材。因为工期不一致，只能暂时堆放在城外，所以缺少一个夜晚看护器材的人。包工头还特意给他打了电话，给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换做平时他一定屁颠屁颠乐呵呵地去了吧，可是他却不知为拒绝了。天黑了，学生们都走进了教学楼，准备上夜自习，热闹的校园冷清下来，风声压过了人声。莫黎一个人在校园里目送一个个学生离去，最后自己陷入了庞大的寂静里。

他突然间不想去上夜自习了，反而想就这样在黑暗里，慢慢地漫步。走到操场，之前的断树已经被处理过了。打斗的痕迹也几乎全被抹去，有些角落本来还残留着他的血迹，一场大雨过后，连血迹也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再过几天就是夏末的生日了吧？本来想给夏末买礼物的，自己现在也算一个小小富翁了。可是这一切发生以后，却不知怎么和夏末渐渐有些疏远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垂着头。想一些东西，或者，什么都不想。

莫黎叹了口气，向四野望去。在操场漆黑的看台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影。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对方而已。也难怪，在这个时间，老师们都已经回家进入日常生活，学生们在自习室拼命学习。他俩可能都认为除了自己，没人会在操场上发呆吧。

莫黎走近了一点，越发觉得黑影的轮廓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他垂着头，把头埋在胳膊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正在经历痛苦。是的，人生就是面对各种各样的的痛苦，每个人都不一样，痛感是无法共通的。

他抬起头，莫黎看到一道眼泪滑过他的脸颊。以及眼睛里的不甘，愤怒，难过。如熊熊烈火，灼烧着他的生命。他的脸颊狰狞如恶鬼，巨大的悲伤像洪水，像雪崩。带着磅礴的气势倾泻而下。

“楚，楚老师……”莫黎发出一声惊叹，他不知道平日光彩万千，脸上总带着阳光的楚老师出了什么事情。

楚老师悠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擦了擦脸。表情平静下来，没有了往日的笑意。

“不要对别人说，好吗？”

莫黎点点头。

四野阒寂，忽然间传来乌鸦嘎嘎地嘶吼。以楚老师为原因，落下了数不尽的乌鸦。这些乌鸦看不见眼睛，只有黑色的轮廓。就像是简笔画一样的外形。

乌鸦越飞越多，刚落下的乌鸦用嘴整理着羽毛。其他的乌鸦就抬着头凝视楚老师，仿佛老友。

楚老师就像没有发觉一样，仍然不动。

不——莫黎终于发现了蹊跷，楚老师可能看不见这些乌鸦。

可能，又是它们要来了。

莫黎紧张起来，取下吉他包拉开一半拉链，同时想着支开楚老师。

“楚老师，天气凉了，您也早点回去吧。”

半晌，莫黎加了一句笨拙的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

楚老师冲莫黎笑笑。他挥挥手，乌鸦全部退后散开。楚老师站了起来，瞬间，落下来的乌鸦全部腾空而起，消失在天空的各个方向。

“黑刀不用拿出来了。和我走。”

莫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难道楚老师也是猎人吗？

楚老师没有解释，带着莫黎走进了体育馆。篮球场黑着灯，只有月色的一点亮。他们踩在木地板上，馆内发出一阵阵回声。

“我听说你篮球打的不错，我有这里的钥匙，平时闭馆以后你可以随时找我来借。”

“谢，谢谢楚老师。”

“它们就在附近，能感到吗？”

看来楚老师也不是一般人啊，莫黎放心了起来。“能，但是它们还没有形体，老是让我有一种被跟踪的感觉。就是没有形体，所以也没有办法消灭。”

“如果等它们占据了某个躯体，反而会有一点点迟了。”

楚老师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在腿边，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按在地上，就像动漫里的某种召唤术。

鲜红色像血液一样的条纹从楚老师五指散开，这些条纹就像毛笔在纸上滑过的痕迹一样。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高超画家，蘸着红颜料在作画。条纹从手掌开始，渐渐衍生蔓延到了整个体育馆。从地板，但天花板，到四周的墙壁，全是这种条纹。

但是条纹不是无规则的，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像某种植物粗壮的枝干一样。就像把枝干，画在了整个体育场一样。

忽然间，墙上的条纹剧烈地扭动，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条纹忽然从墙上长出，到了空间里。从二维的线条变成了三维中真正的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