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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落》第八十三章 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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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余珊珊报的信,杜旅宁就停止了刑讯。 这边杜旅宁才让人把梁冬哥从刑椅上解下来,那边陈怀远就跟着毛仲新到了刑室。

梁冬哥背上鞭痕漫布,衬衫破缕被血染了个透,脸上泛着水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五官皱成一团不知是疼还是委屈。陈怀远看到自家宝被折磨成这样,立时心头就被刀子绞过一般,实在心疼,忙解了自己的外套给梁冬哥披上。回头当场把一边手里拿着鞭子的高个儿踹倒在地。要不是梁冬哥见势不对忙把他拉住,也不知下一个让他揍翻是会是谁。

面对进入暴走状态的陈怀远,毛仲新自然不敢撄其锋锐。可他的备用挡箭牌杜旅宁却不肯合作,面对陈怀远咄咄逼人的架势,才一开口就把毛仲新卖得一干二净。

“毛处长说要不择手段让梁秘书承认自己通共,我也是奉命办事。”

杜旅宁疑心病极重,余珊珊着人报信他本是将信将疑,但见陈怀远拉着毛仲新气势汹汹得冲过来,才觉余珊珊十有**不是在骗自己。但他也不是那种别人说啥他信啥的人,又不肯在陈怀远面前折了面子,于是又阻止陈怀远带梁冬哥走。

“陈军长,你当保密局是你们司令部,不管什么人你想带走就带走的吗?”

陈怀远耐心有限:“***你们还有完没完?!”

毛仲新在一边肠子都悔青了——我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个死脑筋?这是他给我背黑锅还是我给他背黑锅啊?

“我原本只是按照毛处长指示单纯诱供逼供,但现在,说是歪打正着也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也好,我认为,陈军长,你的机要秘书确实有问题。”

陈怀远一窒,比起欺软怕硬在他跟前畏畏缩缩的毛仲新,这个杜旅宁,此时以保密局上海办事处副处长的身份,正式向梁冬哥发起了攻击。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把梁冬哥挡在自己身后:“姓杜的,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很简单,只要梁秘书肯亲自动手杀了那个共党,”杜旅宁把手一指,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不知什么时候被拖进来扔在地上瘫成一团烂泥的田愈忠身上,“那我们就完成了对梁秘书的甄别,还他清白。”

陈怀远看到那人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样子,不禁眉头一皱,对着田愈忠瞧了半天,也不见什么动作。刑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陈怀远看。过了一会儿,只见陈怀远伸手从腰间的枪匣里解了手枪出来,递给梁冬哥。

梁冬哥怔了一下,老老实实接过手枪后,却只把枪抓在手里,并没有作势开枪的姿态。

众人都看着他,包括陈怀远。

梁冬哥脑海里闪过很多以前和田愈忠相处的画面,被他照顾回护,和他辩论争吵,相互安慰温暖……最后定格在了42年的湖北洪山,杨教官身体不好,坐在轮椅上给受训的学员讲特工纪律。讲到保密抗暴和集体自救时他既狠绝又叹息地说:“无法避免的时候,牺牲也是一种成全。”所有情绪都被隐藏在硬邦邦的教育口吻背后,但仍能感觉得到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梁冬哥不喜欢这种成全。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哪怕到了绝境,只要活着就有转圜的机会,可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革命者要有牺牲的觉悟,不代表可以轻易牺牲自己或别人。

梁冬哥低头不去看田愈忠眼中求死的渴望,只定定得看看手里的枪,复又抬头,正对着陈怀远。鹅蛋圆脸上稚气仍在,可眼中却闪着不一样的深沉。

“军座真觉得只要我开了枪,他们就能放过我们么?”

陈怀远闻言,扭头看向毛仲新和杜旅宁,又闻身后传来梁冬哥的侃侃而谈:“军座,他们今天可以说我不开枪是心虚,回头就能说我开了枪是心虚。无凭无据,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到时候上哪儿说理?从军前,父亲曾于我有训示,说既在军队就安心打仗,切莫搅进任何社团朋党之混水。若真不小心被搅进去了,便有三则。一是有问据实回话,身正不怕影子斜。二是有疑据实质疑,不受无妄之冤屈。三是素行无缺,临事不补,绝不听信哄骗以做交易。”

梁家乃世家大户,陈怀远也跟梁光松打过交道,自不疑梁冬哥的这番说辞。

“再说,”梁冬哥上前一步凑到陈怀远耳边轻声道,“军座当年也看过不少杀共党表忠心的人,这些人中有几人如今能免于猜疑?”

梁冬哥前面讲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是为这句话做铺垫。这句话才是准备好对付陈怀远的利器。果然,陈怀远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陈怀远虽然心里早就有数,知道有人想制造自己心腹暗通**的借口来打压自己,但他对杀不杀田愈忠并不在意,觉得杀了就杀了。要是真如杜旅宁所言,杀了田愈忠就能放人,那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枪了事。可如今听梁冬哥说什么“素行无缺,临事不补”,又言及当年党清之事,顿时就红了眼,

杜旅宁暗叫不好,但此时他已经无法阻止陈怀远心中天枰的倾斜了。

毛仲新还傻傻的没反应过来,仍催着梁冬哥开枪:“啰嗦这么多干嘛?你要肯毙了那个共党,我们自然放你走。”

梁冬哥不理毛仲新,来到陈怀远身侧,把枪放回陈怀远的腰间,扣好枪匣。陈怀远一把抓住梁冬哥的手腕,朝毛仲新冷哼一声,拉着人就往外走。

毛仲新刚想动,就被杜旅宁拦住。

毛仲新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气氛如此诡异,直到陈梁二人走出视线,才朝杜旅宁嚷嚷:“姓杜的,之前拦着陈怀远把人带走的是你,现在放他们走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嘛?”

“毛处长,”杜旅宁不无讽刺道,“人还没走远,你要想陈怀远的枪口对上你,大可现在就去追。”

“你!”

“我现在能确定,这个梁冬哥肯定是共`产党。但我们拿他没办法。一,我们没证据。二,就算我们有证据,只要陈怀远不相信,那也是白搭。毛处长,我们现在还没那么大能量去动陈怀远这种人①。陈怀远不倒,这个梁冬哥又不傻,自然是安全无虞。”

“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毛仲新鄙夷,“三十三师那个姓郑的不就因为他机要秘书通共,现在蹲南京写检讨了么?”

杜旅宁虽然心中吐糟说这俩人能比么,不过他说那番话本就是有意刺激毛仲新,自然也不会反驳。毛仲新要不知轻重主动撞到陈怀远手里被收拾了最好。杜旅宁脑子里想着余珊珊和毛仲新的事,眼睛却看向墙角的田愈忠,笑道:“那个梁秘书说得不错,戴老板在时,最是会谋度人心,怎么现在我们就只剩下老虎凳辣椒水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毛处长,要是你允许,把这个田愈忠交给我怎么样?”

“打成这样了都不肯吐半个字,还想咬舌自尽呢。”毛仲新瞥了一眼田愈忠,朝杜旅宁冷笑道,“你有办法让他开口?”

“最坏也坏不过如此了。”杜旅宁的讽刺,让毛仲新有些恼怒。

陈怀远把梁冬哥带回部队,又叫来洪生给冬哥清理伤口。

梁冬哥赤着上身抱着被子趴在床上,洪生在给他抹药水。陈怀远在一边看着,是又生气又心疼: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也不长个心眼,人家让你去你就去,让你留你就留?我是你上司还是保密局是你上司?要真骂吧,瞧这伢子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可舍不得。不骂吧,又胸口堵得慌。半晌,陈怀远才憋出一句:“下次没我允许,哪儿都不许去!”

“是,军座。”梁冬哥扭过头去,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陈怀远知道自己这话估计又要被当耳旁风了。

洪生清理完伤口再上好药,在一边嘱咐了梁冬哥几句后,便要离开。陈怀远这才回过神:“好了?”

“好了啊。”洪生莫名其妙。

“呃,不用别的药了?消炎药呢?以前受了伤,军医都说要吃消炎药。”陈怀远不放心地追问。

洪生心中翻白眼道:就背上破点皮渗了点血而已,别感染就行,隔天就能结痂,等到下个礼拜痂落了,疤都不一定会留。这能跟在战场上那些缺胳膊少腿动不动一个血窟窿的伤比嘛?抗生素又不是有病防病没病强身的玩意儿,哪能乱吃?

虽然这么想,但洪生也知道陈怀远关心则乱,不开点什么药估计他也不肯放心,便瞎掰道:“嗯,回头我叫人送瓶维生素片剂过来,每天吞两片,一个礼拜下来就没事了。”

陈怀远也不清楚维生素和抗生素的区别,更搞不清楚盘尼西林阿司匹林这些具体都是些啥,只当都是消炎药,便以为维生素也是消炎药的一种。既然医生开口说有用,那就有用,赶紧的回头督促小伢子吃药。

等洪生出去了,陈怀远才松下一口气,扭头便见梁冬哥侧着脑袋眼角弯弯在发笑。

“笑什么笑!臭小子,我告诉你,下次要再这么莽撞,”陈怀远抬手挥了几下,威胁道,“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梁冬哥心里一暖,也不反驳,只在一边笑。

陈怀远见梁冬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叹了口气,把被子从梁冬哥怀里扯出来给他盖上,劝他睡觉休息。

可梁冬哥没有想睡的意思,一直看着陈怀远。

对视了半晌,陈怀远伸手去摸梁冬哥的额发,额际的软毛摩得他手心发痒。手掌下滑,手指划过脸颊和唇角,来到下颚,指尖传来细腻温软的触感。陈怀远慢慢掰起梁冬哥的下巴,不容置疑道:“冬哥,你没跟我说实话。”

初春虽冷,可为了卫生和通风,洪生还是要求窗户开出条缝来保证新鲜空气的供应。许是窗户没拴好,被吹得大开,又潮又冷的风顿时就这么灌了进来,寒意甚至能渗到人骨子里去。

梁冬哥了解陈怀远,正是因为这种了解,所以知道自己刚才在保密局的所作所为,事后必定会引起疑窦。他也从来没想过谁能把陈怀远当傻子骗,能把陈怀远指使得团团转。这个疑窦,陈怀远要是不说,会成为一根刺,迟早发展成不信任。现在陈怀远说出来了,说明他对自己没有起疑,而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合情合理的理由。

“军座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帮你签过到,打过饭?”

陈怀远一愣。

“有没有,在你弱小被欺负的时候,为你打架出头?”

陈怀远松开手。

“在你孤独离群的时候,硬是拉着你去玩?”

陈怀远眼前闪过好些同学少年的身影,只是那些人,现在大多已经不在了。

梁冬哥没有撒谎也没必要撒谎。他能理直气壮地在杜旅宁面前反客为主,完全在于他聪明地知道自己在众人面前伪装出来的“梁秘书”在什么情况下该怎么做。每一个特工都必须是精神分裂的高手,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才能用来说服别人。他很清楚自己和陈怀远共同的弱点是什么。

“……军座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连累你的。”

陈怀远见梁冬哥的眼里已是水光一片,心知梁冬哥已经说到伤心处,自是心疼不过,便阻止他再说下去,半是自责半是宽慰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要是连你都护不住,还不如回老家种田。你啊,别学得跟我似的。太念旧情不是好事,尤其是现在这种关头……好好休息,虽不是什么大伤患,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该累了。放宽心,别多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梁冬哥“嗯”地应了声,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陈怀远起身去关窗户,又在一边坐了会儿,见梁冬哥睡着了,才小心关门离开房间。

梁冬哥的那番话,更加坚决了陈怀远要除掉田愈忠的决心。且不说这人在毛仲新手上,左右是个死。但说梁冬哥现在的态度,陈怀远就知道,要是毛仲新和杜旅宁死皮赖脸要把脏水往梁冬哥身上泼,梁冬哥念着旧情硬着头皮也会接下来。再说这次的事,本就是冲着陈怀远来的,所以他必须先人一着,自证清白。至于冬哥说什么不拖累自己……武承燮当年为了不拖累自己,退伍而去生死不知,让他老是觉得愧对方采娴的托付。要是梁冬哥为了这,也来个宁折不弯,那他陈怀远岂不是天下第一窝囊废?

陈怀远想到这里,又有另一层想法。抛开他对梁冬哥的个人感情不说,他觉得,自己的心腹,要是接二连三被别人逼走,别人会认为他是个连自己的属下都没法保护的人,肯定不靠谱。若是人人都这么认为,那以后谁还会投靠他依附他为他说话?他陈怀远以后还怎么在军界和政界混下去?

“不过这事不能让冬哥知道。”陈怀远暗自道。

杜旅宁那里,经此一役,暗中和余珊珊搭上了头。但他有心为党国锄奸,想利用田愈忠把梁冬哥拽出来,所以他把田愈忠从毛仲新受理弄出来,交给了余珊珊“照顾”。他却不知余珊珊之所以会如此反感毛人凤的势力,并不是因为毛人凤对戴笠旧部的排斥。

余珊珊这个人,也是穷苦出身,幼年就遭逢不幸,父亲做工死了,弟弟饿死,母亲不堪凌辱自杀而亡,她七岁那年就成了孤儿。后来流浪途中被戴笠挑中,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女特务。她对戴笠这个人感恩戴德,但对党国却没什么忠诚可言。毛人凤接替戴笠,她自然心中排斥,处处想着拆台。

余珊珊遇到了田愈忠,就发生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种反应变化。

田愈忠的舌头断了,所以他的说话有些困难,发音也不容易发准。余珊珊就要猜着听,得把自己放入语境中去联想和推倒,把自己的思维置于田愈忠的思维之中去理解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余珊珊虽然上过中学,以前在军统里还算高学历的,可又哪里比得上田愈忠这种做过群众思想工作的高级知识分子。为了套话而开始的东拉西扯,最后成了田愈忠阐述哲学思想和革命理念的舞台。

如果说陈怀远对余珊珊而言,还带有点虚荣和幻想的成分在的话,那么田愈对她而言,就是为她启迪开蒙的精神导师。

戴笠大约没想过自己培养的这个忠心耿耿的打手,有被**理论“洗脑”的一天,所以过于注重特工身手的培训而忘记给她灌输三民主义来武装思想了。于是余珊珊一下子被田愈忠“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但话说回来,亏的余珊珊没被灌输过三民主义,多年来才能当一个合格的冷酷无情的军统打手。否则当年她被戴笠下令去杀害几十名秘密抓捕的还不确定是不是共`产党的平民百姓的时候,她就该反出国民党了——正如蒋介石身边的许颐和许瑞两兄弟当年经历的那般。

余珊珊经历过挣扎在饥饿线上的生活,接受过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的教育,看到过糜烂的**和金钱的交易,执行过非法拘禁秘密屠杀……她的阅历很丰富,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一套看法,但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思想被拔高到国家民族乃至全世界的高度去审视国家机器的运转,观察阶级矛盾的所在,体会人类社会的结构变迁。虽然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连雏形都算不上,还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了,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状态。

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她犹豫着,想向田愈忠,这个世上第一次让她感觉到自己价值所在的人,表明自己的心迹。

……

梁冬哥背上的鞭痕伤得浅,才十天时间,背上的痂就掉得差不多了。陈怀远不知从哪里拿了瓶祛疤的药膏来,哄着梁冬哥抹,可梁冬哥偏不。在梁冬哥看来,伤疤是男人的光荣勋章,身上伤疤遍布那才叫帅,哪有男人抹什么祛疤的东西的,这不是变娘娘腔了嘛!坚决不!

陈怀远就故意刺激他:“你跟鬼子拼出来的那些伤口,还能算勋章。背上那片算哪门子的勋章?”

梁冬哥撇撇嘴,觉得有道理。

因为是新伤,加上本来就伤得浅,自然没几天就退得一干二净。可陈怀远这会儿调转枪头说别的地方的疤也不能留。这下梁冬哥可炸毛了,打死不肯合作。

陈怀远就转变策略吓唬他:“说你要留着疤也行,以后就别想上飞机了。”

梁冬哥瞪眼:“为什么?”

陈怀远哼哼道:“你还大学生呢这都不懂。飞机飞那么高,气压会降低,如果身上有疤,承受不住,人就爆炸。像这样,砰!就成了一团血雾。”陈怀远其实懂的也不多,还是听别人说的,所以形容得尤其恐怖。

梁冬哥被唬了一下,马上反驳:“军座,你不也很多疤嘛,你不照样飞来飞去的?”

陈怀远心虚了一下:“我都好多年没坐飞机了。”随即又反驳:“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能跟我比?我可是中将,坐飞机是有包厢的,你个小兵只能蹲飞机,能一样吗?”接着又开始胡编乱造:“什么经常飞来飞去的人都要除疤的,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成爆了。”

梁冬哥毕竟不懂这些,以前也没坐过飞机,加上他也知道高空气压低,伤疤受压能力比正常皮肤差,于是还真被陈怀远唬住了。没办法,为了以后能坐飞机,咬咬牙,乖乖抹药去。

这天,陈怀远说要出去一趟处理些私事,让梁冬哥“看家”。这不是第一次,梁冬哥也是轻车熟路。要说这司令部,有梁冬哥在,离了陈怀远三五日还真没人察觉。

趁着陈怀远不在,有情报就收发情报,没情报也可以趁机探听些以前不方便探听的事情。梁冬哥甩着手,一脸“今天太阳真好我来晒太阳”的表情,晃出了司令部,到司令部门口不远的一颗树的树洞里,拿到了新的下线提供上来的情报。

“雨已停,好晾衣。”落款“田七”

雨已停,是说田愈忠死了。好晾衣,是说自己安全,能够正常通讯。而这次新的下线,是这个叫“田七”的人。

梁冬哥拿到消息,整个人都有点懵。虽然他知道田愈忠在保密局手上,迟早是个死,他当初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在求死。可梁冬哥不信什么“死局”,他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天那么闹,一方面是在陈怀远面前洗脱自己的嫌疑,一方面也是故意吊保密局的胃口,让他们认为利用田愈忠确实能钓出鱼来,还有价值,不至于马上加害于他。

现在保密局什么动作都没有,忽然把人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田七”难道还比较外围,无法上报这方面的详细消息?

梁冬哥虽然满腹疑云,但也不敢表露,仍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又晃回了自己房间。

陈怀远出去了两天,说是给老婆孩子还有老家的长辈们买东西去了。拉着梁冬哥说自己什么时候去了哪儿去看到什么好玩的好笑的,还把买的一堆东西都扔给梁冬哥说让他帮忙给家里寄。

等梁冬哥帮陈怀远寄完包裹回来天都黑了,陈怀远又督促他继续“祛疤”。

其实陈怀远知道梁冬哥胸口那个疤是没法祛的。当初在龙陵,二次进攻失败,困守长岗,子弹都打光了,陈怀远脑门充血带着弟兄们上去拼刺刀。却没留神一边的一个鬼子。梁冬哥当时也架着一个鬼子在拼,本来眼看着可以杀了那人的,可为了救他,硬是被捅了个透心凉,虽然避开了要害,可刀刃卡在里面取不出,凶险万分差点没撑过来。这种伤了里面的,留的疤是死疤,再灵丹妙药也去不掉。

梁冬哥坐在床上顾自擦药,觉得房间里特别安静,一抬头,见陈怀远坐在自己身侧,看着自己胸口的疤发愣,下意识地拢了衣服,朝陈怀远道:“军座?”

陈怀远回过神,伸手重新褪开梁冬哥的外套,一手撩着衣服,一手沾了药膏在疤上涂抹。

“桂南之后,我见到你,还说欠你的要还。”陈怀远顿了一下,自嘲道,“可没想到,这些年,越欠越多了。”

梁冬哥垂下眼睑,转移话题道:“每天睡前这么抹,有用吗?我都没见这疤有什么变化。”

陈怀远知道要见好就收,还要天天这么磨着,梁冬哥再迟钝也要发现自己所谓的祛疤纯粹是“图谋不轨”了。便咳了一声,开始胡诌:“嗯,今天抹完也差不多了。这个药呢,其实是促进新肉生长的,所以有祛疤的功效,但是你这个疤太深,所以去不掉,但是底下长了新肉,以后坐飞机就不会爆炸了。”

梁冬哥这下再傻也知道陈怀远在胡说八道,笑着扑到陈怀远身上,作势要掐他:“你才要爆炸!”

陈怀远笑嘻嘻地接住梁冬哥,顺势摔在床上,搂着人翻过身,把人摁住。

“臭小子,要造反啊?”

两人小闹了一会儿,准备睡下。

黑暗中,陈怀远忍不住问梁冬哥:“为什么对飞机这么感兴趣?飞机虽然快,坐着可一点都不舒服。其实就是个铁皮桶子,人往里面蹲而已。连个窗都没有,坐着还耳鸣,不如坐火车。”

“坐飞机,人就能飞到天上,多好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坐一回。”

梁冬哥说话的时候,气息拂过陈怀远的颈窝,撩得他一阵燥热。

“着什么急,等去沈阳的时候,你跟着我坐飞机过去。”

梁冬哥又道,“要是人人都能坐上飞机就好了。”

陈怀远拍着他的背,随口道:“慢慢来,会有的。”

“嗯。”梁冬哥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陷入了沉默。脑海里是田愈忠在央大时年少轻狂的声音,伴着同学们的哄笑,恣意飞扬:我们将来的国家,应该没人挨饿,没人受冻,每顿都能吃到肉,家家有电灯,有电话。人人有报纸看,有广播听。柏油路四通八达,通到每户人家门口去。坐火车,坐飞机,都是平常事。从南京到北平,只用三天……年轻的声音渐渐远去,眼泪落到枕巾里,消失无踪。

陈怀远,你交代自己行踪的时候,太刻意了。

中间余珊珊的思想转变那里,别嫌我写得幼稚OTZ……给自己找借口说其实新民主主义革

命时期的思想在我们现在的人看来本来就很幼稚(殴

田七谐音田妻……忽然觉得我写得好恶俗好狗血。其实这俩人我从一开始就想好配对了(暗示很明显,一个字雨山,一个军统代号玉扇,有谐音),中途想改,没想到写着写着,还是让两人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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