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尴尬一笑：“文曦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帝缓步而来，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的味道，他向我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这只手白皙得几乎透明，骨节分明，像是最好的工匠用玉石雕琢而成，每一处的弧度都精巧无比。
我不知他伸出手是作甚，还未回应，他就掐住我的下巴，逼着我抬起头来，他的手很冷，又带着药草的味道，我被刺激得浑身一抖，抬眼时，就陷入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颜色和宇文清涯的极其相似，但是却不像宇文清涯的那般明亮璀璨，晋帝的眸子更像是冬日里落日散发出来的淡金的暗光，又或者是金剑反射出来的冷光，只一眼就叫人浑身发抖。
他身上的气势比父皇还要凌厉，这是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气息，我不敢动弹，他捏着我的下巴，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松开了我的下巴，俯身握紧我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被拉得一个踉跄，急急问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我还在心里琢磨他那句“冒牌货”是什么意思，转眼间我被他拉扯着按在了一面镜子前，他让我直视镜子，手指拂过我脸上的伤，留下冰凉的轨迹。
“你看，你和烨缘一点都不像。”他懒懒散散地唤着我母后的名字，“你是叫公仪夜，是吧？”
我点了点头。
他轻轻笑了一声：“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颖帝英俊，烨缘娇美，怎的就生出你这样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女儿？”
我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老，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我实在是没想到，他说我冒牌就冒牌，怎么还攻击起我的样貌了？
我只能讪讪道：“许是我把不好的位置全长在自己身上了。”
“不，”晋帝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手微微用力，将我死死压在绣凳上，让我动弹不得，“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烨缘的女儿。”
我瞪大了眼睛，忽地就想起那夜大火，紫辉真人对我说的话。
“宇文靖雯早年受过重伤，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我猛地回过头，晋帝施施然低头看我，他的一只手还放在我的脖子上，随即那带着寒意的手一点点上滑，按住了我的咽喉。
“那陛下可知，我那亲生母亲是……”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我的咽喉，压得我嗓子不适，险些发不出声音来，他像是慢慢失去了玩弄的兴致，收回了手，淡淡道：“先皇后裕玺，你是知道的吧？”
我不敢置信：“我是裕玺皇后的女儿？可是为何……”
其实晋帝的话我信了三分，不是因为我好骗，而是从小的时候，我就觉着奇怪，自己和母后的样貌实在是太大的差别了，再者她一向与我不亲近，我亦听到过一些传闻，说是裕玺皇后产下一个死胎后，一病不起，也是在那个时候，母后生下了我。
宫中调换胎儿不是少事，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每日都在上演，有的宫妃嫌弃自己生的是女儿，还派人从民间抱来男婴，将女儿调换，好心的就把女儿安排一个好人家，若是遇到心狠的，直接闷死女儿丢在井里，以绝后患。
可是这种事，晋帝怎么知道的？
晋帝好似看出来我的疑问：“靖雯出嫁前，当着朕的面，喝下了绝子汤，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那陛下同意我来晋国，是想无声无息地杀死我，是母后……泰慈皇后的意思吗？她不想留着我了？”我破罐子破摔，干脆把话直接扯开说。
“不是，”晋帝拨弄着我发间的珠玉，头也不抬，“朕只是觉得好玩。”
“好玩？陛下，我就实话实说了，虽说我来晋国只是当个质子，但是纵使是质子，晋国也太怠慢了些，若不是我机灵，我早冻死在素园，今儿您就见不到我了。”我心中一股怒气涌上脑袋，口不择言道。
我本想晋帝大怒，将我打出去，谁知他却轻轻一笑，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你受了这么多苦，你就不想报仇吗？”
他呼出的热气带着草药的香味，呼得我耳边酥麻，不由得缩起肩膀。
报仇？向谁？皇后？媛霞公主？还是他？
晋帝顺着我的肩膀，手一直游走到我的手腕，就像是在把玩一只玩偶：“朕听闻你在颖国过得不好，靖雯不护着你，珍贵妃压制你，三皇子在你和生母之间摇摆不定，你还被心爱之人设计陷害，给冯琰做垫脚石，一般的贵女都能爬到你头上，来了晋国，为了一点儿物件，不惜用苦肉计去设计媛霞，又被皇后威胁，为其爪牙，你心里就一点都不恨？”
我没料到晋帝知晓得这么清楚，我苦笑一声：“恨，怎么不恨？可是再恨我又能做什么？”
“恨就对了，”晋帝是个很喜欢笑的人，他的笑声轻轻柔柔的，又暗藏危险，宛如带着诱人气息潜伏在林间的美丽毒蛇，“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呀。”
我回头看他，他低头对上我的目光，他仿佛是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捏了捏我的耳垂。
“陛下，我与陛下素未相识，陛下为何要帮我？”
“朕不是在帮你，”他道，“朕只是觉得无聊，找个乐子玩一玩罢了。”
皇后近几日都有召见我，问我宴会上听来的消息，我最近没少参加宴会，顶着别人轻视的目光，带着笑脸，确实是打探了不少的消息。
我坐在皇后下首，低眉顺眼道：“将军府家的二小姐倾心于太傅家三公子，前日好生闹了一次，非绝食不可，依我所见，娘娘大可卖将军府家的一个人情，他家最宠爱二小姐。”
皇后玩着自己的指甲：“将军府本宫不知会如何，但太傅家怕是会恨上本宫。”
“娘娘哪里的话，将军府一向支持娘娘，二小姐这事儿娘娘若是做成，将军府定会为娘娘尽心尽力，”我做出诚恳的模样，“太傅家是没有意见的，甚至巴不得和将军府结亲，有意见的是三公子，据说三公子心有所属，可是正妻一事，还不是全凭娘娘一句话吗？论学识，三公子比不上大公子，论武艺，三公子赶不上二公子，太傅家一向头疼这位幺子，如今能靠着他的亲事和将军府搭上关系，可不是皆大欢喜么？若是由娘娘出面，或者是暗中施压，三公子和二小姐结亲后，太傅家也是感激娘娘的。”
皇后缓缓勾唇，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是尽心尽力？”
我从椅子上直起身，向皇后盈盈一拜：“娘娘，我这都是为自己考虑，我在晋国后宫不知道要生活多久，也许下半辈子都会在这宫闱之中，若是能得娘娘欢喜，我这日子才会好过，我自当是对娘娘马首是瞻。”
“你倒是痛快，直接就说了出来。”皇后不无满意道。
我凄凄惨惨一笑：“我已然是这样了，只能依附娘娘才能活下去，还请娘娘大恩大德，多屈尊照顾我才是。”
她红唇微勾，挥了挥手，我自是退下，出宫时我与宇文清涯撞上，他一袭紫衣，长身玉立，眸若繁星，不少宫女都偷偷抬头看他，脸上泛着飞霞。
“三殿下。”我率先行礼，我在晋国宫中算是人人可欺，眼头亮一些，换做是我以前，许是要等到宇文清涯先与我打招呼了，我才会行礼。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清淡：“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笑道：“皇后娘娘体恤慈悲，念我在晋国举目无亲，就喊我来说说体己话。”
宇文清涯不屑地冷哼：“本王劝你还是少来。”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行礼告退。
宇文清涯给我的感觉很奇妙，我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他身上带给我的感受十分熟悉，我不由得想起王璟之，这两人样貌根本不同。
我心中暗动，回过头来，轻笑着唤了一声：“王大人，您那点翠蝴蝶我还留着呢。”
宇文清涯下意识道：“你喜欢就……”
他突然止住话头，我回过头，心里一片骇然，不等他再言，低头上了步辇。
我坐在步辇上，我原以为自己会崩溃，可是心中却一片平静，许是近来遇到的事情太多，我自己都不会惊异了。
夜幕降临时，我打发阿廖去做事，照旧去了素园东面的宫殿，这处宫殿是往日一位不得宠的妃嫔所住，她膝下无子，去世后这间宫殿就废弃了，院子里杂草丛生，听说夏日里会有许多腐萤，飘飘摇摇，还有几分诗意。
我披着斗篷，提着灯笼，一个人进了宫门，我瞥了一眼暗处，能看到偶尔闪现的寒光，想来这儿暗卫不少。
一路都没有宫人，我走到偏殿中，房里点着烛火，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找出来，给台阶上的枯草晕染上橙黄色的边沿，我吹灭灯笼，站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两短一长，接着，门内传来一道男人沉稳的声音。
“进来。”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袭明黄色圆领袍的高大英挺男人坐在太师椅上，他如玉的手上握着一只茶盅，听我进来，抬起漂亮的眸子看了我一眼，他抬头，下巴点了点，下颔绷出一条漂亮的弧度：“你坐在那里。”
我按照晋帝的指示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桌上放着厚厚的几本书，还有些看起来有些旧的奏折。
我狐疑地看向晋帝，晋帝呷了一口茶，风轻云淡道：“五天时间，全都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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