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好像刚刚被拖出去的不是她们的同伴一样，甚至还有个侍女笑着给我看头花，轻声细语地问我喜不喜欢这个样子。

我头上都堆满了金银首饰，你还要来给我加宫纱花，你是准备把我打扮得和过年时那走街串巷的舞狮一样吗？

我耐着脾气，轻声道了句：“喜欢。”

侍女明显松了一口气，讪讪笑着，暗中瞥了宇文清涯一眼。

临走前，阿廖想要与我同去，却被皇后派来的侍女隔开了，侍女名唤珍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瞥人一眼时，那眼神凉得惊人。

宇文清涯与我一同到护国公府上，我们到的时间比约定的要晚上许多，据说这样是为了体现皇室的派头，我向来是不喜欢这样的做派，实在是不尊重人。

我下车时，外面站的是宇文清涯，我踌躇了许久，才踩在椅子上，扶着宇文清涯伸过来的胳膊下了车。

他身上总是有我熟悉的茉莉花香，之前我还不确定，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如今凑近了，这味道和王璟之身上的一模一样。

明明是不同相貌的两个人，怎么身上的味道如此相似？

护国公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入了宴席，立马有人过来摆放酒杯，宇文清涯离着我两张桌子，我身侧都是空位置，没有侍女把客人引到我身边的位置坐下。

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从小到大参加的宴会不计其数，并不觉得如坐针毡，如今只觉得这举动有些奇怪，我是皇后派来的人，和二皇子一起入场，怎么我倒像是孤立的那个。

开宴后，我挺直腰杆坐在原处，周围的欢声笑语好像和我半点关系也无，我独坐着，手里握着金杯。

“这位便是颖国的文曦长公主吧？”一道声音传来，那语气蕴含的并非是友好。

我抬起眸子，往向那说话的人，是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小姑娘生的明媚，一双大眼睛跟会说话一样，美得令人心醉。

“不知姑娘是……”我维持着皇族的礼貌微笑道。

“本郡主是护国公的嫡长女，封号常欢，今儿这宴席是为了庆祝我及笄，你是来参加宴席的，你不知道吗？”常欢郡主高傲地抬着下巴，“你这脸上可吓人，都不知道遮一遮吗？你是来参加喜事，还是故意要叫主人家看了晦气的？”

我微微笑了笑。

她身边有玩得好的贵女，嗤笑道：“许是跟着二殿下来混饭吃的，她刚来大晋，见了北延端庄肃穆，许是怕得很，便攀上了二殿下，哪里都要跟着。”

“那也是，我可不记得给文曦长公主发过帖子还奇怪，怎么这里多了个穿着我大晋华服的陌生女人呢。”常欢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听出她们是在争风吃醋，重点还放在宇文清涯身上，天知道我和宇文清涯没什么，清白得很，这叫我怎么解释？

我含蓄一笑：“郡主说笑了，本宫的帖子是尊皇后派人送来的，莫不是尊皇后在与本宫开玩笑，本宫当真了，不料叨扰了诸位。”

常欢郡主笑容一僵，她身边的贵女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眼帘垂了下去。

我们这边动静不小，已经有人看了过来，常欢郡主眼角抽出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许是我记错了，尊皇后怎么可能送错帖子。”

我微微颔首：“那就是了。”

我听到一声轻轻的笑声，瞥了一眼宇文清涯，他嘴角正向上勾起，跟看了什么笑话一样。

他端起酒杯，起身站了起来，坐到了我身边的位置，和我隔着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我见到常欢郡主的脸都绿了。

“以前没发现，你口齿挺伶俐的。”宇文清涯的语气很是娴熟，好像跟我认识了许久一样。

我又闻到了那奇特的茉莉花香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行为举止和身上的香味都如出一辙，除了面容不同，其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若是二殿下为我着想，还是不要离我这么近了，贵女们的目光都要把我刺成筛子了。”我勉强笑道。

宇文清涯笑了笑：“母后的意思，是叫你到处走走，有什么打听到的消息，就回去告诉她。”

“我一个异国质子，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谁敢与我交好，还把秘密告诉我。”我压低声音笑了声，“您高看我了。”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宇文清涯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回大颖。”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留在晋国，你还有条生路，回了颖国，你可就没命了。”

“你果然知道什么。”我眯起眼睛，视线投在酒杯上。

宇文清涯顿了顿，笑着道：“你还说你自己没有用，你看你这么轻易就诈出我来了。”

“不知为何，二殿下没有对我设防。”我语气平平的，已经是陈述事实了。

宇文清涯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向着对他敬酒的人举起酒杯，矜贵傲气地对那人笑了笑，喝了酒，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再和我搭话。

回到宫里，月上中天，宇文清涯在宫门口和我分开，我坐轿子回了素园，阿廖早就等急了，一直在门口徘徊，见我下轿，立马就冲了过来。

珍珠在我耳边凉凉道：“公主，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几乎要气笑了，这是什么鬼话？我只是作为宇文清涯的附庸品出去赴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能泄露什么秘密？

这晋国的一个两个的，都太欺负人了。

阿廖把我迎入素园，打水来为我沐浴，她替我按着太阳穴，我闭着眼睛，让身子在热水中放松舒展。

过了一会儿，我出声道：“阿廖，本宫是不是太软弱可欺了？”

阿廖急忙道：“哪有？殿下一向仁慈宽厚，不像别的那些人，得了点宠爱就恨不得飞上天，拿鼻孔看人，公主您可比她们好多了！那些人会有报应的！”

我沉默半晌：“若是……我主动出手呢？”

阿廖一愣，转而道：“殿下一直都是温柔善良的，可千万不要为了那些跳梁小丑失了自己的仪度。”

我转过头去，直直地看向阿廖，阿廖身子一抖，笑道：“怎么了，殿下？”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觉得你性子比本宫温柔很多。”

阿廖笑嘻嘻道：“这都是跟殿下学的。”

我闭了闭眼，总觉得阿廖有些怪异，以前我身边人多，她又是母后亲自为我挑选的贴身侍女，我向来是极其信任她，甚至是依赖她，可如今离开了大颖，只有她一个人在我身边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在我心疼萦绕着，挥之不去。

她总是说我是世上最善良的人，是所有公主的典范，可人善被欺，我若是再不反击，我可能就要悄无声息地死在晋国了。

纵使这样，阿廖还是劝着我，叫我向善，不要去和人争斗。

她总这样拦着我，就好像不想叫我反抗似的。

我突然想起王璟之以前和我说的，叫我多加注意身边人，谁也不要信，最不能信的，就是他。

我从浴桶里站起来，阿廖吓了一跳，轻声道：“殿下？”

我转身对她一笑：“更衣吧，我乏了。”

一夜无眠。

过了几日，有太监来素园，说是皇帝要见我。

阿廖比我还兴奋：“殿下！您可以好好打扮一番！”

阿廖照旧不能跟着去，是珍珠陪着我，她的目光依旧凉凉的。

我穿上最华丽的衣服，戴上最奢华的首饰，拿着黑羽毛的扇子，遮住脸上的伤，垂着眼帘上了步辇，我鬓角垂着点翠步摇的珍珠流苏，冰凉的珠子一下一下在我额角拍着，冷得我脑袋疼。

晋国的宫殿都修得高，台阶要比大颖多上许多，照旧是要人徒步走上去，龙銮殿的台阶比凤德宫多上许多，足足有两百多，我站在底下，几乎看不到上面的宫殿。

我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往上走着，有侍女牵着我的裙角，她们许是早就习惯了，爬了好多层台阶，都不见她们喘息过。

我脸上出了薄薄的汗水，汗水流到伤口上，疼得我眼睛一抽一抽的，好在脸上的妆比较重，我的表情都被掩盖了。

龙銮殿里没有点灯，我一个人进去后，只见深处有一点昏黄的火光，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的苦味，我在原处站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动静。

我这是被耍了？可是谁敢在大晋开这样的玩笑？

我深吸一口气，试探地唤了一声：“陛下，外臣文曦求见。”

依旧没有声音。

我向前走了两步，那灯光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人在那里咳嗽了几声。

可还是没有人说话。

“陛下？”我忍着心里的恐惧，颤抖着嗓子道。

有个明黄色的人影从那灯光处走出来，他举着烛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眯着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我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难看的微笑。

烛光照亮了那人俊美成熟的面容，他的一双凤眼里含着烛光，他一言不发，脸上没有表情，身上凌厉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向我压来。

他走到我面前，我想他行了一个大礼，他轻轻笑了一声，和宇文清涯相像的面容上满是讥讽。

“你来了，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