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后，素园门口站满了人。

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女人站在人群的首位，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姿态很是端庄，她可能要比宫里面一些妃子还要有气质些。

“奴婢参见文曦长公主殿下。”中年女人带着人向我恭敬地行礼道，“奴婢是宫里的管事姑姑，名为蓁漾，以后就由奴婢来安排殿下的生活起居了。”

我知道这是皇后派来的人，我方才向皇后表明了真心，皇后这是给我甜头来了。

这晋国后宫的办事效率真高，我刚从凤德宫里面出来，这边就已经安排好了。

之后的几天，我简直是被好吃好喝地供着，日子过得比在大颖的时候还要好上几分，我都怀疑皇后是不是忘记后宫还有我这么个人了，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皇后派人送过来的信。

我拿着雕花的银质小刀，一点一点地划开外皮，我轻轻吹走外皮上面的粉末，从里面拿出信纸。

阿廖在一边绣着花，她说要给我做一张帕子，让我随身带着，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挡在脸上挡挡风。

我知道她是怕我在意脸上的伤口，手里拿着帕子，可以遮脸，其实要不是每天早上要换药，我自己都要忘记脸上还有这么一道伤痕了，有时候我看着铜镜里面的女人，她脸上有一道疤，我都不敢相信镜子里面的人就是我自己。

“皇后送什么东西来了吗？”阿廖用剪刀剪短丝线。

我瞥了一眼她正在绣的桂花，把信纸放到桌子上，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就是说明天晚上护国公府上有个宴会，她叫我去参加。”

“那可真是奇怪了，”阿廖和我说着话，许是怕说话的时候分神走错针，她停下了手里的活，“您初来乍到的，和这边的贵族们都不熟，为什么皇后叫您去参加护国公府上的宴会啊？”

我摇了摇头，把信纸折叠好：“谁知道，我现在也是求着她的庇护活着，我哪知道这些上位者的心思，她吩咐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呗。”

阿廖还在一边愤愤不平：“真是令人气恼，公主您也是一国的长公主，到了这边，却像是一个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一样，这怎么可以！他们实在是太看不起人了！”

我原本打算把信纸烧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把信纸留了下来，叠好了放进了梳妆盒的最底层的格子里，阿廖还在那边抨击晋国对待我的态度，我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皇后安排的侍女，心中猛地升起了一团火。

“好了，”我皱着眉头，把抽屉不轻不重地关上，抽屉发出了一声闷响，把阿廖吓了一跳，我冷冷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最近蠢得令人发指，语气也不好了许多，“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本来就是靠着别人赏的冷饭过活，你还嫌弃没有山珍海味供着你吗？隔墙有耳，你可不要再在这里说大晋的不是，难不成你是想要本宫死在这里吗？”

阿廖张了张嘴巴，唯唯诺诺道：“……公主教训的是。”

我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严厉了，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放缓了声音，敲了敲桌子：“阿廖，咱们今时不如往日，如今说话做事，还是要多多考虑。”

阿廖连连点头，面上表露不出什么来，我怀疑她是不是哪里不服气，我这几日脾气越发地不好，总是疑神疑鬼的，我总觉得自己的性子越来越像母后了。

第二日一大早，皇后手底下的掌事宫女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来了素园，她们端着十几个金盘子，盘子上面放着绫罗绸缎和头面珠宝，我看到其中一个金盘子上面还放着几盒螺子黛。

掌事宫女名为鸢娘，是皇后陪嫁的宫女，我见到了她也要恭恭敬敬的，她生得比较单薄，眉毛淡淡的，脸上不施粉黛，蓁漾在她面前都显得浓妆艳抹，俗气得很了。

“文曦殿下。”鸢娘尖尖的下巴微微抬着，细长的眸子里一片轻视，“今儿晚上是您的主场，我们家皇后娘娘特意派奴婢过来给您准备，说道说道该注意的位置，好叫您不会失了礼仪。”

“有劳姑姑了。”我低眉顺眼道。

阿廖在一旁看得直抿嘴，我狠狠地刮了她一眼，她才不服气地低头退到后面去了。

“不敢当。”鸢娘用细细的嗓子凉凉道，“你们都把东西带上来吧，给文曦殿下好好地梳妆打扮一番。”

她身后的侍女们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她们端着金碟子鱼贯而入，我被她们带到卧室里面换衣服。

皇后准备的这套衣服装饰精美，比我之前在大颖时及笄那日都要华丽漂亮，这身衣服是鸦青色的广袖流仙裙，裙子外面罩着一层青色的薄纱，薄纱上面的花纹和裙子上的花纹交相呼应，走起路来，像是有一朵朵小小的金色花朵在人裙子上面绽放一样。

我穿惯了深色的衣服，这条裙子虽然看上去显得人有写老气，但总比那些大红大紫的裙子要适合我，换好衣服后，侍女们簇拥着我在铜镜前坐下，有条不紊地为我盘发。

皇后所送来的头面是黄金绿翡翠做的，一粒水滴样子的坠子被凤嘴叼着，在我眉间微微摇晃，这套头面也是华贵的，和我身上繁复的裙子很是相衬。

晋国的衣饰要比大颖沉稳端庄许多，在大颖，就算是黑色的衣服，都恨不得在裙角上面绣出镂空的花来，头面更不用说了，珍贵妃有一支檀香木的簪子，据说上面刻了十只三尾的凤凰，簪子边沿还用大小一样的滚圆珍珠一颗接着一颗镶出了花瓣的造型。

晋国的衣服也是华贵，用料也是大颖皇宫多不能比的，但是在造型上面只有那几种，一点儿新意都没有，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侍女在给我戴翡翠的耳坠，我微微偏过头，看着那水滴坠子在我眉心摇晃着，只觉得自己被这身衣服带得至少老了十岁。

也可能是我生得本来就显老，现在我脸上又有疤痕，看起来就要更加丑了一些。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羡慕着侍女们肤如凝脂的手，一个侍女端着一个小圆盒子过来，小圆盒子上面雕刻着莲花的花纹，边沿还用金子镶了边，扣子上面顶着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

侍女打开盒子，小圆盒子里面是涂面的铅粉，我向来不爱用这个，御医和我说过，这铅粉会让人中毒，能不用还是别用为好。

我沉思了一会儿，眼见着那扑满铅粉的垫子离我越来越近，我还在琢磨着什么样的措辞要委婉一些，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清凌凌的男声。

“她脸上有伤，粉就不用上了。”

侍女拿粉的手一手，合上小盒子乖顺地退下，原本在我身边服侍的侍女们对转向门边，对着来人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看过去，宇文清涯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袍子上面很是素雅，只在袖口和衣摆处用金线绣了五爪龙团花，他今日戴着青玉宝冠，头发用一根银包白玉的簪子固定着，在宝冠内绾了一个发髻。

他今日不穿紫衣了？

“文曦见过二殿下。”我起身想要向宇文清涯行礼，宇文清涯摆了摆手，大步走进来，把我按回了位置上。

“你安心打扮吧，不用管本王。”说着，宇文清涯贴近镜子看了一眼，好像在看镜子里面的我一样，我的鼻尖萦绕上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那香味只在我鼻子前缭绕了一会儿，因为宇文清涯很快就收回了身子，离开了我的身边。

他方才也许只是在看镜子里面，自己的仪态如何吧。

宇文清涯也没有说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他站在窗台前，从果盘里面拿出一个小核桃，放在手里捏来捏去，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我收回视线，宇文清涯是晋国的二皇子，以后说不定还是晋国的皇帝，他要做什么，不是我一个小国质子可以过问的。

那些侍女领命，继续给我上妆，一个侍女不小心碰到了我脸上的伤口，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好在我猛地咬住嘴唇，把惊呼声咽了回去，但是我的身体还是微微抖了一抖。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一时间只能听到人的呼吸声，架子上面用来洁面洗手的铜盆上面搭着汗巾，湿透了的汗巾搭在铜盆边沿，水珠一滴一滴地摔在地上，那声音不大不小，可在我耳朵里，却和一声声的大力敲鼓一样。

“奴婢该死！伤了殿下贵体，还请殿下责罚！”那侍女很是爽快地跪在地上，大声地给我磕了一个头，她的这一下怕是磕得不轻，额头上面一片通红，我心里过意不去，毕竟是我没有把伤口照顾好，她也只是轻轻碰了一碰，是我反应太大了。

“无碍，你起来吧。”我拿捏着嗓子吩咐道，我向来不喜欢难为宫人，毕竟谁活着都不容易，他们还是做伺候人的苦差事的，也就比平常人更加苦一些。

宇文清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把核桃不轻不重往桌子上面一放，房间里更加寂静了，宇文清涯冷冷地扫视过来，眼尾凌厉地上挑着，缓缓地看向我，随即又微微垂下眸子。

“怎么了？”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他是在问我。

“没什么大事，方才这位宫女为本宫梳妆，不小心扯了一下本宫的头发，本宫太娇气，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把这小宫女吓到了。”语罢我还温和地对侍女道，“你起来吧，本宫不会责怪你的。”

“哦，弄疼了文曦长公主殿下啊。”宇文清涯话语里貌似不经意道，“这般毛手毛脚的宫女怎么能用来服侍殿下梳妆呢？自个儿滚回掖庭去吧。”

那宫女身体抖得跟筛糠一般：“可是，可二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

宇文清涯掀起眼帘，冷冷地望了宫女一眼，宫女身体一抖，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外面传来铠甲兵器相碰的声音，我偷偷望了门外一眼，那宫女被一个带刀侍卫拖着出了素园。

我的心微微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