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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天长夜》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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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相信地翻看着桌子上的书,人的魂都丢了半条,这么多的东西,我往日在尚书房的时候,随便从里面挑一本书出来,都够大学士讲三个月了。

可是晋帝居然叫我五日内背下来,不知道他是高估了我的能力,还是低估了这些书的内容。

我虽不敢违逆,但是还是要争一争,这样我若是背不下来,也不会被他过分惩罚,毕竟我是事先说了的,不是我不够努力,而是他的任务太荒谬。

我软着嗓子,细声细气道:“陛下,这些……”

“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装模作样,听得朕心烦。”

我顿时噤声,私下相处时,他一般不自称朕,而是用我,只有极为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捡起这个朕字唬我。

“这些书我背不下来,时间太短了。”我心一横,干脆实话实说。

晋帝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闭嘴吧,与其在这里和我扯嘴皮,还不如早些开始。”

我憋着一口气,低下头翻看书,我渐渐地看入了迷,这些书多是讲兵法历史,巧计杂谈,比我以往学习时看的那些劳什子之乎者也要浅显有趣得多,我向来喜欢看书,不出半刻就沉迷在书中。

正看到一则杂谈,上书晋国有一人,娶了位贤良的妻子,勤俭持家,温和贤淑,因为两家都是世家,妻子一直致力于维持两家的关系,并在期间剩下三个孩子,头胎便是男子,书中大夸此女子乃世间女子典范,女子在后院中方能发挥其用,所有的女子该向其学习云云。

我看得直皱眉,历史上巾帼不让须眉的事例不少,每一宗都是名垂青史之事,怎的这书中却大贬女子的用处,像是要把女子局限于一寸院墙之内一样。

难道女子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一个贤妻娘母,相夫教子吗?

我瘪着嘴往后翻,这则事例后有人用朱色笔迹留了一行字:“无稽之谈,前有晏明女帝春秋盛世,万国来朝,今有徐家嫡女征战沙场,功名赫赫,井底之蛙才会局限女子用处,世间聪慧敏锐女子不在少数,因历法酸腐儒生压迫,使得明珠蒙尘,实乃暴殄天物。”

这人的字迹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字迹潇洒雄健,力透纸背,不输于那些大家之作,最妙的是这字的走笔间孕育着一股霸道之气,端的是狂傲不羁,却让人信服此人有狂傲的资本,令人折服。

再者他留下的语句,和我心中所想几乎一致,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段话,在这一面上停留了许久。

“怎么?对此句话颇有见解?和我说说?”一道男声在我头顶响起。

我回过神来,书上被人投下了一道阴影,我抬起头,晋帝正站在我背后,垂着眼,淡淡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我捉摸不透,但是没有发怒的迹象,好似还带着一点儿笑意。

我低下头,指着这段话笑道:“是,我往日里也见过像这则事例中的故事,当时只是觉得心中不适,却没想这么深,这位留下字迹的人点明了我心中所思所想,我在想,为何自古以来,世人对女子的偏见如此之深,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我有时候会拿来给自己开脱,沉下心来想时却觉得别扭,智力方面,女子与男子相差不大,体力方面的差异的确不可忽视,可是若是女子勤于练习,亦是不输于男子,若是女子从小就接受与男子一样的教育,日后谁更厉害,还说不定呢。”

我说完,又抬起头,静静等待晋帝发话,我也不管我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也不管会不会触怒他,这话我非说不可,再者看他这架势,我若是藏着掖着,他反而还会不高兴。

晋帝低低地笑起来,他俯下身子,虚虚地拢住我,我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我感觉像是有一条毒蛇缠绕在我的身上,冰凉刺骨,危险无比。

“这话是我写的,”他伸出苍白的手,手指点在那段话上面,“我写这段话的时候,多少岁来着?十五?还是十三?”

我一愣,看了看这段话,又看了看晋帝,这般并容徧覆的话,怎么都不像是晋帝这样一看就是老顽固的人会写出来的啊?

他瞅见我的面色,轻飘飘道:“怎么?不相信?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忙道:“不是不信,只是这话……实在是不像是陛下会写的,我以为陛下会更加肃穆些。”

“你若是想说我古板你就直说吧,”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指着话问我,“你先回答我,看了这些话,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我脑海里隐隐有个东西要冒出头,我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道:“难不成,陛下是要栽培我吗?”

晋帝直起身子,笼罩着我的龙涎香气息一下子淡了许多:“人在高位待得久了,容易无聊,就想着要实践某些想法,你挺适合的。”

我心中一惊,晋帝大名如雷贯耳,先皇病危猝死,他十八岁登基,以雷霆之势理清朝政,朝廷上下顿时无人敢置喙这位少年帝王的所有决定,他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坐稳帝位,转眼间这就是近二十年过去了,他的位置还固若金汤。

若不是他近来多病,晋国的版图怕是还要再往外扩张一些。

我问道:“陛下这样的人物,怎的起了兴致,要来教我这样一个愚笨不堪的女子?陛下也知道,我此次来晋国,说是访问,实则流放,把我教导成晏明女帝那般,也无法对陛下有何帮助。”

“有没有帮助,不是你说了算的,”晋帝离开我的位置,走到之前的太师椅前坐下,把已经冷却了的茶水推到一边,“你只需要听话就可以了。”

“陛下就这样坚信,我会是个出色的人吗?”

他笑了起来,凉凉的,仿佛窗外的冰雪寒风:“九岁就能写出《论战》的女子,能差到哪里去?”

我听得头皮发麻,这是我的那份废稿,给三哥拿出充数了,怎的一个两个都会提这篇文章?

接着,我有听到他缓缓道:“全文枯燥无味,无病呻吟,矫揉造作,学到了八股文的精髓。”

我哽了一下,努力分析了一会儿,确认这段话里没有一个字是在夸我。

“不过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多是兵力强盛,可明知兵力悬殊却仍顽强抵抗,破釜沉舟者,方为兵家之道。”

晋帝眼角飞扬,他看向我,凌厉的五官在灯光下柔和了不少:“我当时就在想,怎样的人,才会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写出这样带着狠戾劲儿的文字,后来探子来报,说这篇文章,不是三皇子所作,而是四公主,我便更感兴趣了,所以你父皇一送来让你来晋国为质的书信,我立马就同意了。”

“那素园一事,是给我的考验?”

晋帝走到窗边,背过手道:“是,我很好奇,如今你身处绝境,怎么才能脱险?你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法。苦肉计,你用得很不错。”

他转过身来,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不知道你之后的表现,会不会让我失望呢?”

我站起身来,向晋帝深深一拜:“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如今我手中什么牌都不剩了,唯一的筹码就是我的身份和我的脑子,晋帝看中了我的唯一筹码,想拿着去赌一赌,我便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赢得盆满钵满,才能让我自己也能脱身。

我往日实在是太懦弱了,又擅长粉饰太平,所以才落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自作自受,日后我绝对不会再浑浑噩噩下去。

我不去杀人,别人就要来杀我,宫廷之中本就是刀光剑影,不可能有人会独善其身,我本该是退场的败者,可是晋帝向我伸出了援手,不管他本意如何,这都是我重返舞台的机会。

有时候,睚眦必报,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自此之后,我夜夜都会去废弃的偏殿中读书,有时候晋帝会过来问我几个问题,有时候房中只有我一个,那几本书我没有在五日内背完,晋帝罚我在院子里蹲马步,一有摇晃就拿竹鞭子抽打我的背。

“你要知道,你每一次的偷懒,都为你未来的境遇增加了一份危险。”他说着冷酷无情的话语,一鞭子抽在我背上。

我咬牙忍着泪,低低应了一声。

我背上没少留下红痕,我怕给阿廖看到,每次洗澡都打发她出去,阿廖起先还不松口,见我态度坚决,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晋帝下手不轻,我泡在水里时鞭痕火辣辣地疼,我眼泪直掉,我生怕留疤,或者是感染,好在晋帝还算是个人,有给我药膏,药膏效果很好,涂抹在鞭痕上一个晚上就能消除,只是我都是洗完澡自己对着镜子涂,有些地方我涂不到,实在是遭罪,于是我和晋帝商量,能不能就往后腰那里打,这样我上药也方便一些。

晋帝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半天,后来没有再打过我了。

转眼间过去了一个月,皇后又有事召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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