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

跟书里写的不一样，这一夜，异常静谧。

我和守田看着湖里激起的水花，独眼龙扑腾两下就溺了下去，殷红的鲜血随着气泡不断升腾上来，很快就染遍了这一片湖水。他的手被绑着，还被狗子刺了一剑，理论上来说是死定了，但也只是理论上。

我看着狗子，既无奈又无语：“你刺他干嘛？”

狗子一脸雾水：“咋了？”

守田：“快划船吧，一会儿再说。”

我不再说话，握着桨，奋力向岸边划去。

当然，夜色迷茫，湖上弥漫着淡淡的水雾，我并没有看见岸在哪里。

身后的几艘大船已经停了下来。我听到一些喧哗声，但在我的身后变得越来越远。理论外的，就是那些水贼暂时抛开我们，去打捞独眼龙了。

这，就是刚才我想出的办法。

可狗子理解得过了点。

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的船只，我也累得瘫软下来。

我看着狗子：“我只让你把他扔进湖里，你刺他一剑干嘛？”

狗子：“怎么了嘛？”

我：“你把他扔到湖里，咱跑掉了可能他也就不追了。现在倒好，你刺他一剑，万一死了，那些水贼不得追咱追到岸上啊？这都算好的了我跟你讲，最严重的是万一他命大，没死，结果不得到处派人追杀我们啊？”

狗子：“有这么严重么？”

我：“人敢从长江跑淮河来，还不敢全国追杀你？”

狗子不说话了。

守田看着狗子：“那你究竟有没有刺死他？”

狗子很无奈：“我也不知道啊。”

我：“这回要完蛋！”

守田：“别说了。你们听，好像水贼又追来了。”

狗子：“怎么办？”

我看了狗子一眼，也无法再说什么。守田眼尖，发现我们侧面隐约有一座小岛，于是我灵机一动，对他们说：“咱们两片桨不可能划得过人家百十橹，就算知道岸在哪儿，还没上岸就被人追上了，而且上了岸怕也不安全。”

狗子：“你是说……”

我：“对！咱们上岛，先过了今晚再说。”

狗子和守田：“行，听你的。”

……

就这样，狗子和守田的命运再一次被我决定。

我们登上小岛，连人带船一起藏起来，然后各自在忐忑中，不觉入了睡。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如此惊人的潜力，我和狗子轮换着划桨，硬是在洪泽湖上划出了十几里。结果是，我们都累倒了。

我记得狗子问我：“要是水贼上了岸，怎么办？”

我说：“管他上不上，死了算。”

我说完这句话后，就抱着我的剑，靠在树干上失去了意识。我想，当我尽完所有的努力，该放弃就可以放弃了，是死是活，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是天明。

确切来说，我是饿醒的。

狗子还在呼呼大睡，而守田似乎很早就醒来了。我看到他稍稍背对着我们，捋起他的裤脚，一言不发，好像还因为痛而有些微微颤抖。我悄悄走了过去，然后又看到，他的脚踝肿了一大片，应该是昨天被打的时候弄伤的。

我：“守田没事吧？”

守田回头看我，将裤脚放了下去，说：“还行。”

我：“我们会有办法出去的。你看昨晚水贼不是都没上来嘛。”

守田点头：“我知道。”

我：“把狗子叫起来，我们找点儿吃的去。”

我踢了躺在地上的狗子一脚，狗子还是一个懒腰之后才回到现实来。他坐在草地上，抚了抚额头，还出一声长叹，从来都没有这么为难过。

狗子的毛病，好像又要犯了。

他说：“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找吃的去呀？”

我想了想：“打猎。这岛上应该有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吧。”

狗子：“问题是，你会打猎吗？以前下雪天用簸箕笼鸟都没一次成功过，还说什么打猎呢！好，就算咱守株待兔等来了，问题是，你生吃？”

说完，狗子一下躺在草地上，等死了。

我没话说，因为我的确不会打猎，而且也没有生火的工具，一切被狗子说中了。我无法反驳狗子，只能像他一样，躺在地上，也等死。

反正，现在要我再去划桨，还不如死。

守田用剑撑起身，拖着受伤的脚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他说：“我娘说，做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要有头有尾。咱既然逃出来了，就不要说泄气的话，否则还不如在水牢里等死呢。我想了想，或许我有办法弄到吃的。”

狗子弹起身来：“什么办法？”

守田：“掏鸟蛋呗。不过，可能要生吃了。”

我：“生吃？”

守田：“这有什么的。以前我病的时候，也生吃过。再说了，有吃的总比没有好，咱将就点垫垫肚子，等出去了，再好好补回来。”

我看狗子：“你怎么说？”

狗子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吃呗。我爹好像也说过，生吃鸡蛋是大补。”

我：“那你爬树？”

狗子瞥了我一眼，然后偏过头，正好又看到脸色开始发白的守田。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捡起剑就往林中走去，应该是找鸟窝去了。

掏鸟窝，确实是他曾经的爱好之一。

我和守田对视，都笑了起来。

……

关键时候，是守田给了我和狗子希望。

至少，他用他的坚韧或者说犟，教会了我们不轻言放弃。就像我们刚刚离开新安的时候，他说他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他早就决定一路向南了。

父亲叮嘱我们，要相互扶持。

原来，是我们必须在相互扶持之后，才能一路走下去。

当然，我对生吃鸟蛋还是有抵触的。

而事实是，我们谁也没有吃成。

就在狗子往前走了几步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短暂的迟滞后，瞬间精神抖擞，快步跑了回来。他脸色有些阴沉，说：“有人过来了。”

“什么？！”

我一把捡起剑，迅速叫他俩躲起来。

结果依然无济于事，我们躺过的草地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必然是会被人发现的。只是情急之中我除了躲起来也想不到别的，狗子带着守田，猫在了一旁的灌木丛里，而我躲在树后，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会有人？”

接下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看到，一道身影从我旁边走过，他的注意力在前面的草地上。

这一刻，我想我的脑中是空白的，那个男人就在我咫尺之前，背对着我，浑然不觉身后的危险。只要我挥出一剑，十有八成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可我没有那样决绝。

我将手里的剑拔出半分，却又送了回去，最后，抄起整把剑，瞄准男人的后脑勺狠狠劈去。“扑通”一声，男人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我走出两步，呆呆地站着。

狗子从灌木丛里跳出来，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对我竖起大拇指。

然后守田也出来，说：“这个人好像不是水贼？”

狗子：“管他呢。”

我一步一踟蹰，缓缓走近，拨开了男人的身体。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略显粗犷，但粗中有细，眉宇间有些文人的气质，看其模样还生得颇为英俊，一股浩然正气透于其中。就像守田说的，这个人不像水贼。而且，他还背着一个包袱，洪泽湖水寨里的水贼，是不可能背着包袱来到这座岛上的。

守田：“难道杀错人了？”

我：“我没杀他……狗子，打开他的包袱看看。”

狗子点头。

随后，在这个男人的包袱里，我们发现了衣物若干、绳索一条、剑一把、两封拆过的书信、药瓶、以及一些模样奇特的短镖和几两碎银。

按狗子所说，这些，是一个江湖人的标准配置。

守田：“真打错人啦？”

我：“幸好。我只是敲晕了他，不然又惹祸了。”

狗子：“我看不见得。都把人家打晕了，还没惹祸呢？”

我不说话。

狗子继续取出那两封信，信封上未署名。狗子本想拆开来瞧瞧，但被我制止了。我说：“我们打晕人家就算了，还拆人家信，后果不就更严重了？”

狗子：“那怎么办？”

我看了看包袱里那根绳子：“绑起来再说。”

狗子：“真绑？”

我：“绑！”

……

继一系列错误之后，我们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和狗子一起将这不知名侠士绑在了树上，会有何后果，也只有等他醒来才知道了。狗子之所以赞同我的决定，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男人武功应该不错，我们仨加起来未必打得过，所以就算赔礼道歉，也得绑起来再说。

好的是，我们在他的包袱里还找到几块干粮，正好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一边吃一边说狗子不仗义，而狗子说不吃饱管他什么仗义。

守田说：“狗子你堕落了。”

狗子没说话，连续咬了两大口后，不吃了。

就在这时，不知名侠士醒了。

“额滴娘嘞！”

他一开口，就是一句带着陕西口音的碎语，醒来时好像还有点头晕，一手抚着后脑勺，表情特别惨，有种熟睡中被人一棒打醒的茫然。他一眼看到我们，然后迅速在自己被死死绑住的身体上看了一眼，面色顿时沉下来。

不知名侠士目光一扬。

我分明感觉到，那，就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