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们又闯祸了。

我原本不太理解什么是杀气，但在看到不知名侠士的眼神后，我就懂了。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我认为，他在江湖中至少高出九尺几个层次。

我们都停下嘴里的动作，一齐看向他。

突然，根本看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侠士被绑在后背的双手一使力，他身上的绳索顿时就松散开来，我和狗子绞尽脑汁弄出的架势，瞬间形同虚设。他猛然站起来，一股威慑的气势从他眼中震出，险些吓得我们腿软。

不过，很快，就是三把剑齐齐指向他。

“那个……”

侠士冷静下来，瞥了瞥他的包袱，又瞥了瞥我们吃剩一般的干粮。终于，他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气势缓和了许多，而且说的是标准的官话。

侠士举起手摊向我们：“几位小兄弟，饼，你们吃了就吃了，银子你们也全拿去，拿去，啊，但是，莫伤人命，否则性质就变了。”

我搀着守田退后两步：“你是什么人？”

侠士：“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几位，谋财可以，万不能害命啊。”

守田脱口而出：“我们不是贼！”

侠士困惑：“不是贼？不是贼为何抢我包袱？”

狗子：“我们是被水贼抓住的，昨晚才逃出来。之前以为你是来追我们的，所以才把你打晕。你放心，吃了你的东西，我们会还你的。”

侠士又再瞥了我们两眼。

此时此刻，我们仨只能用狼狈来形容，全身脏兮兮的，身上的衣裳也只干了一半，最重要的是一个个饿得面容憔悴，跟鬼一样，而且守田还带着伤。不管怎么看，也的确不像贼，最多，只能说是叫花子。而我们手里的剑，又正说明我们与叫花子不一样，算来算去，果然还是洗劫后的江湖人最为合理。

不知名侠士应该也看出来了，随即松口气，一屁股坐回地上。然后，用正常的目光看着我们，说：“吓我一跳！行了，我不怪你们，先把剑放下，啊。”

我和狗子守田互相看了一眼。

最后，将剑收回鞘中。

……

这个男人叫赵信，跟狗子是本家。不过，他是地道的江湖人，自称龙门镖局的镖头，走镖近十年，在这三江五湖，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只是，我们都表示没听过。

赵镖头：“你们连我赵信的名号都没听过，混什么江湖？”

狗子：“我们刚出来。”

赵镖头：“也对，看得出。”

狗子一时间对赵镖头很感兴趣，和与死去的关中大侠攀谈一样，与对方攀谈起来。他问：“既然赵镖头有这么高的武功，怎么还会……”

赵镖头：“会什么？你们来阴招，谁招架得了？”

狗子讪讪笑了笑。

我也低下头。

虽然过程有些不愉快，但结果比我们预想的好得很多了。赵镖头确实比较好说话，一番交谈后，也没有再责怪我们出手打晕他的事情。很显然，他就是为九尺的船遭劫之事来的，然后碰巧，在这座岛上被我们给遇到了。

赵镖头打量着我们：“你们真是逃出来的？”

狗子：“骗你干嘛？”

赵镖头：“那你说说，里面是个什么情况，给我提供一点情报。”

狗子：“据说这些水贼是从鄱阳湖来的，叫什么十二连环坞，凶得很。而且，里面被关的人说，他们还劫了朝廷的官银，简直胆大包天！”

赵镖头很吃惊：“十二连环坞？”

守田：“嗯，九尺说的。”

赵镖头第二次吃惊：“九尺？”

我：“对，九尺。”

赵镖头：“你们认识九尺？还是你们就是九尺的人？”

我：“不是，我们是搭他船的船客。哦对了，我们被劫之后，九尺让我放出去一只信鸽，说是给龙门镖局报信。赵镖头就是因此才来的吧？”

赵镖头点头。

不过，本来还自信满满的他，突然变得有些发愁，也没兴致再问我们一些详情了。过了很久，在我们好奇的目光下，他才感叹说：“难办咯。”

狗子：“怎么？”

赵镖头看向我们：“你们知道十二连环坞是些什么人吗？”

我们：“不知道。”

赵镖头：“想你们也不知道。那一伙水贼，都快成精了！太祖皇帝开国之前的那一场鄱阳湖大战你们知道吧？那时陈友谅打输了，他的残军却躲起来，之后打家劫舍，变成一伙水贼。后来，朝廷多次围剿，都是无果而终。这伙贼寇，可是连朝廷水师都不怕的……胆大包天？连老天都怕他们！”

我们相继沉默。

狗子和守田我不知道，但那场鄱阳湖大战我是在史书上读过的。陈友谅六十万水师精锐，装备精良，而继承他的水贼，能是一般的水贼吗？

果然，这个江湖，远超我的想象！

狗子沉默片刻后，尚有疑问：“可是，水寨里明明人不多啊？”

赵镖头：“你小屁孩懂什么？十二连环坞为什么叫十二连环坞？他们有十二个寨，而且，这一寨从鄱阳湖跑过来，能带上所有人手吗？”

狗子不说话了。

也就是说，他之前刺的，是十二连环坞某一寨的寨主。他初出茅庐，就得罪一个恐怖无比的江湖组织，不管独眼龙死不死，往后他都难以安生。

赵镖头随即问：“劫你们水贼头子，有什么特征？”

狗子看了我和守田一眼，没有回答的心情。

我简明扼要：“独眼龙。”

赵镖头：“独眼龙？那我知道了，他诨名独眼蛟，鄱阳湖十二寨主之一。”

狗子见赵镖头似乎很了解独眼龙，急忙问：“那赵镖头，你说，如果得罪了这个什么独眼蛟，会有什么下场？”

赵镖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狗子：“你得罪他了？”

狗子低头：“我给了他一剑。”

赵镖头忽然笑起来，一手拍在狗子的肩膀上：“小子，你要出名了。”

我记得在我们还没出来之前，狗子就梦想着某天名动江湖，他想出名都要想疯了。可我知道，这个名，他不一定出得起，他自己应该也知道。

甚至，要出名的，不止是狗子……

我们都不说话了。

……

前夜那场暴雨之后，天气就变得晴朗起来。

日出东山，洪泽湖上荡起薄雾。

赵镖头又问了一些水寨里的情况，打定主意后，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却对我们说：“你们要是怕水贼再来，就在这儿等着，我回来带你们出去。”

狗子：“赵镖头你要去哪儿？”

赵镖头：“当然是去要回被劫的镖咯。”

我：“你就一个人去？”

赵镖头回头看我：“我又不傻，我镖局的人随后就到。这个，叫先礼后兵，也是道上的规矩。我先找独眼蛟谈，他要不愿意还，那才各凭本事。”

狗子：“可是……”

赵镖头又看狗子：“你怕他干我？放心，独眼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说了，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怕被几个水贼阴了？”

我们拦不住赵镖头，也没有拦他的理由，只能站在原地进行目送。我看到狗子的神情，有些莫名的怅然，也许，他又想起了关中大侠。狗子最后一次看关中大侠，也是看到他的背影，如此的大义凛然，如此的风萧萧兮。

我不禁抬手搭上狗子的肩膀，但他躲开了。

狗子几步追上赵镖头，他说：“赵大哥，我想和你一起去。”

赵镖头回头，笑了笑。

这与关中大侠的凛然正气不同，他是赵信，是与独眼龙那样的人打过无数次交道的真正的江湖人。这时我知道了，狗子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狗子，别给赵镖头添乱。”

守田：“是啊，要是独眼龙看到你，更不会和赵镖头谈了。”

听到我们的话，赵镖头走到狗子面前，看着我和守田，却对狗子说：“看见没？你的小伙伴比你懂事。走江湖，不能意气用事，会死人的。”

狗子点头：“我知道了。”

赵镖头：“好了，你们就在这待着，如果我镖局的人来了，告诉他们在这里等，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放心，妥儿的。”

我们：“镖头要小心啊。”

赵镖头没有回答，他已经转过身，只背对我们招了招手。

我看到，他的大拇指高高竖起。

严格来说，赵镖头，才算是我们结识的第一个江湖人。他的见识与本事、他的豁达、以及他的直率、还有他已经达到的这一身成就，几乎完美契合了我们对于江湖人的幻想。相识仅半天，我和狗子都已被他深深折服；守田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对赵镖头的敬佩，和我们也是一样的。

狗子对江湖的憧憬，这一刻，再度被唤醒了。

我其实也一样。

但是，每每这个时候，江湖，总会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赵镖头，且留步。”

一句似曾相识的话从身后传来，恰好伴随一阵湖风，吹起来凉飕飕的。我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被人拉住肩头后倾了几步，险些跌倒。

紧接着，我的后脊被重重一点，身体真正被牢牢定住。

因为，一件利器，抵在了我的脖间。

身后之人的话音继续传来。他说：“赵镖头，你这一趟，怕是去不成了。”

我发誓，这个人的声音，我真的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