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狗子的书中说，剑，就是江湖人的命。

我曾嗤之以鼻。我认为，命应该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寄托于一把兵器。此时此刻，我才发现是我错了，当我拔出那把剑的时候，忽然，竟一分恐惧也感受不到了。似乎，只有握着剑，才能真正感觉到命在自己手里。

“谁在下面？”

楼梯口，传来水贼的一声喝斥。

模糊中，我看到一个身影，应该就是刚才放哨的那个水贼。他一边摸着怀里的火折子，一边探下身来，还有一只手，同时摸向腰间的刀。

很快，火折子燃了起来，照亮一小片空间。

水贼也到了船舱中。

“是你们？！”

水贼惊呼出声，腰间的刀也被他抽到了身前，很熟练的动作。而就当我还在踟蹰的时候，我旁边的守田已经冲上去，剑破鞘而出，发出很清脆的一声颤鸣。我很确定守田是不懂剑法的，因为他书都没读多少，更不可能有空去学武功。可是，他这一剑，生生劈开了水贼的刀，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咔！”

水贼手里，那把刀的上半部分齐齐断落下来，掉到地上。

然后，寂寥无声。

我看到，守田的剑锋刚好划过水贼的喉咙，就像书里写的那样，喉咙上先是现出一条血痕，然后越来越深，跟着猩红之血无比夸张地喷涌出来。

沉默。

仿佛整个世界里，都被那抹殷红充斥了。

直到水贼“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守田才恍然清醒过来，然后不觉一个激灵，手一抖，剑也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我：“守田，你，杀人了……”

守田不说话。

我知道，守田只是出于意识，用自己手里的剑胡乱一挥。却没想到，不仅齐刷刷将水贼的刀砍成两半，还不偏不倚地刚好划过水贼喉咙。在我的印象中，守田虽然嫉恶如仇，但心太软，鸡都不敢杀，更是连架都没怎么打过，我们误将县老爷儿子推到井里那件事，实际上也跟他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可这时，他一剑，就结果了一个水贼的命。

守田两眼茫然，但他脸上喷满的血污，告诉他这是一个事实。

狗子没有想太多，他的关注点向来异于常人。他说：“一个水贼，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好说的。倒是这剑……咱们六十两，买了件宝贝啊！”

我说：“是啊。”

我看着手里的剑，心情居然有些激动。

狗子更直接，他一脚踢开水贼的尸体，将那火折子点起来，顺手从旁边的箱子里取出一把兵器。然后，用自己的剑一砍，果然，断了。

书里说，削铁如泥，应该便是如此。

狗子笑了。

我也笑：“看来，咱回来取剑，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狗子看向守田：“别想了，把剑捡起来，这家伙可比水贼的命贵多了。”

我：“守田快捡起来吧，咱还得想办法逃出去呢。”

守田点头。他还是朝地上的水贼看了一眼，动作有些颤巍，仿佛费了很大的劲才弯下腰去。我知道守田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罪恶感，但是，这个江湖不会给他大多时间去洗刷。就好像我，至今也无法释然心中的罪恶。

我们的包袱已经没了，只有人手一剑，继续我们的江湖。

……

我们离开之前，狗子决定祭奠一下他的关中大侠。舱里没有香烛，他就学书里的那样，用剑在关中大侠倒下的地方刻几个字，然后跪地拜了三拜。狗子从不隐藏自己的情感，但在此之后，也许，他将学会把情感埋在心中了。

我看着他的举动，感到有些欣慰。

但是看着看着，却有些不对劲起来，又生出一些不详的预感。

那盏点亮的灯，烛光闪闪。

我：“狗子快灭灯！完蛋！要是被人看到，我们永远也别想出去了！”

狗子大惊，急忙站起来将烛火吹熄。

船舱中，再度被黑暗所充斥，还有那盏烛灯弥留的淡淡烟火气。守田迅速拔出剑，与我一起聆听周遭的动静，却似乎，已经为时过晚了。

我们屏息凝神。

周围，水寨中依稀传来一些骚乱声，但奇怪的是，不像因为我们这里而骚乱起来的，因为假如是那样的话，早就有水贼提着刀冲进来了。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甲板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有一个人，起初很急促，但在匆忙停留了片刻之后，缓缓踱了起来，像是在探听什么，脚步显得有些轻微。

狗子：“水贼？”

我：“不像。”

守田：“要是水贼，用得着这么静悄悄么？”

我：“难道，是官府查案的人、或者龙门镖局的人到了？”

狗子和守田摇头。

在我的示意下，狗子搀着守田，在楼梯口躲了起来。我踏上楼梯，决定出去看一看。此时此刻，也许因为手里有剑，我的胆量大了不少。

月下。

水寨，湖面，四处暗影丛生。

当我的上半身探出船舱的时候，瞬间就后悔了。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龙门镖局的人，更不是什么官差，而是独眼龙。独眼龙看到我，所有的注意力一下都集中了过来，眸中，那股早已见过的狠戾，不断升腾。

独眼龙：“居然逃出来了？说！你们和六扇门什么关系？”

我：“六扇门？”

独眼龙拾起脚步，逼近我：“还在装傻？”

我往后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独眼龙继续往前走，把我逼回楼梯上，继而我只能往下退，退回舱中。此时，他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也不再说话了，拔出剑，一步一步逼来。

恐惧，再次袭入心中。

我拔出剑，直到移开最下一层台阶，又退两步，退无再退了。我的确不知道独眼龙在说什么，什么六扇门，什么装傻，甚至我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六扇门，在我的心中，变成一个更大的疑团，布满杀机的疑团。

我说：“你别再过来了！”

独眼龙不听，剑已出鞘，下一刻便向我砍来。

“咔！”

还是同样的一声，我情急之中的一剑，把向我砍来的独眼龙的剑砍剩半截，不同的是，独眼龙不是普通水贼，我的剑并没有划过他的喉咙。

但是在他怔神的一瞬间，两把同样的剑，已经架上他的脖子。

狗子：“都说让你别过来了。”

守田从阴暗中挪出身来，月光下，露出他满是血污的脸颊。

独眼龙回过神，看了看手里被齐刷刷削掉的剑，忽然笑了。他没有动，也不敢动，只是并无多少动容，还说：“看来，是我小看你们了。”

狗子也笑，将他的剑抵进几分。

狗子：“晚了。”

我：“行了。把他绑起来，咱赶紧逃出去。”

狗子：“不行！现在，得带着他，咱们才能出去了。”

我：“好，带着他。”

狗子江湖经验还是比较充足的，虽然只是书上看来的理论，但想想也的确如此。我找了根绳子，跟之前水贼绑我们一样把独眼龙反绑起来，之前我们虽然脱身但未必逃得出去，而现在有独眼龙作人质，成功率就大很多了。

独眼龙斜眼看他脖子上剑，却问：“你们觉得，你们能出得去吗？”

守田：“少废话！”

狗子：“走！”

……

这一夜，我们做了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事情：

我们挟持了水贼的头子！

这是我们从前想都没想过、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据说，这还是一个恶名昭著的什么十二连环坞的水贼头子。此举，几乎引来了全寨的水贼，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以及望而却步下，我们成功踏上一条小船，远走高飞。

我看得出，狗子有些得意。

毫无疑问，这是我们踏入江湖以来最大的壮举，甚至也是茫茫江湖人中没有几个干得出来的壮举。说实话，我也有些激动，感觉振奋人心。

我们的江湖路，似乎要转运了。

全因手里的剑。

然而，在守田的提醒下，我和狗子才发现我们高兴得有些为时过早。尽管我们上了船，离开了水寨，但身后跟来的船更多，几乎要把我们吞没。

狗子的剑下，独眼龙也笑得甚是得意。

他看着我们说：“接下来，你们又要怎么逃呢？”

狗子咬牙，却说不出话。

我无视掉独眼龙，有些忧虑地对他们说：“是啊，就算咱上了岸，这些水贼也依然穷追不舍；更严重的是，这个人我们杀了要命，不杀更要命。”

狗子：“那怎么办？”

我：“除非……”

守田看了我一眼，而我正看着船下的湖水。

我又看狗子。

狗子会意。我认为，之前在聚义厅中，独眼龙轻视狗子，就是他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因为，狗子毛病犯的时候是最懦弱的，而毛病好的时候，是最狠的。我记得，狗子答应守田教训县老爷家儿子的时候，脸上就是很严肃的神情，然后紧接着莫名其妙就笑了。我觉得，这就是狠，最厉害的狠。

狗子忽然笑了起来：“再见了。”

他按住独眼龙的肩膀，终于将一直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剑收回。而下一刻，就是抽送回去，用削铁如泥的剑，生生贯穿了独眼龙的身体。

“扑通！”

狗子轻轻一脚，毫不留情地将独眼龙踢入湖中。

脸上笑容，更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