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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回一枕当年梦》014 人心不如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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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程仙就听到楼下噼里啪啦的算盘拨打声。

她昨晚忙着整理杂志社的文章,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好不容易赶上了发刊时间,赶着天刚刚发亮,便急急将文稿交于六子送去社里。

囫囵睡了个回笼觉,又被楼下熙熙攘攘的吵闹声给闹醒了,反正也睡不着,程仙便起身不再躺着了。

“野闲,你再帮我对对这帐,有没有错?”安昕拿着一张账单靠近秦野闲说道,“哎呀,我来来回回算了好几遍了,竟也不知道对不对。”

秦野闲仔细看了一遍,指着一行字:“戏服这一项,该算在行头里,您这算重了。”

“嘿,可不是?还是你脑子转得快”安昕核对一遍,“还是年轻人聪明,这乱哄哄的账目一看就清楚。”

“安姨,人家秦督军可是当兵的背算盘,专门找帐打呢,可不是会算账吗。”程仙在家穿得随意,蓝色素衣宽松的裹上身,外披银白色披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说话间引得正在对账的安姨和秦野闲抬头往她,不由的一怔。

程仙见两人不声不响的看着自已,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开个玩笑话,干嘛这样看着我,怪渗人的。”

“好生穿衣服,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安姨瞪了她一眼,“不知道家里还有人呐?”

“哦,好,”程仙迷迷糊糊地的把宽大的披风往里拢了拢,只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安姨,你算什么呢?”

“年底了,快过年了。我得给大家伙发工资啊,都等着呢。”

“安姨,这边的我对上了,剩下的我也看过了,没多大问题。”秦野闲把眼光从程仙身上收回来,漫不经心的对安昕说道。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多亏了你在这帮我,不然我一个人都不知道对到什么时候去,”安昕欢喜道。

秦野闲把一叠账单递给安昕,两道浓浓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哪里,我就是帮衬着看一眼罢了,您别客气。”

“安姨!我的年底的例钱怎么才这点?”程仙眼尖的看着秦野闲手中最上面的账单道。

“嚎什么嚎?”安昕捏着程仙半边脸,笑吟吟道:“程大先生莫不是忘了,在这吃谁的喝谁的住谁的,要不是方才野闲提醒,我倒是忘了你还受伤两三月没上台演出,害我倚梨园白白损失了多少,你还嫌这点钱少了?”

“啊,啊,疼疼疼,”程仙被捏的半边脸都红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真他喵的尴尬,“不嫌少,不嫌少,还有外人在呢,您快松手,快,快松手。”

安昕又使劲一捏才松开,“还敢嫌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仙揉了揉红半边的脸委委屈屈的哼唧,“我,我没有。”

“安姨,你看我头发是不是长了,都遮眼了。”程仙撒娇道,她知道安昕最吃这一套了。

“嗯,是长了些,该剪了。”安昕撩起程仙细碎的刘海说道。

“您给我剪吧,以前我的头发都是您给剪的,”程仙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安奶奶在自家小院里给自已剪头发的模样,从小到大,程仙都没有去过理发店,安奶奶的手艺可好了。

“安姨,轿子给您叫好了,门外等着呢,”秦野闲在旁淡淡道。

“哎哟,对对对,我得赶紧出门了,不然可晚了,”安姨好似想起还有事,抓起大衣,准备往外走去,又忙忙回来拿起忘在桌上的账单。

“那,那我头发怎么办?”程仙又吹了吹塌下的碎发,冲安姨喊道。

“回来再说吧,”安姨头也不回应道。

秦野闲无辜的看着程仙耸了耸肩,气得她吹胡子瞪眼,“别装了,方才安姨说了是你提议把我的工钱克扣了,还不让她给我理发。”

“你的工钱嘛,粗算细算也没有克扣这一说,我只是提议,做主的还是安姨;至于你的头发嘛,为了赔罪,我来给你剪吧。”

程仙闻言赶忙手抱头说道:“用不着,我不剪了。”

“晚了,我今儿非得让你看看我的手艺了。”

虽说还是冬季,但年底将近。

到处都是一副晚冬初春的景象,院里附着一层薄朦朦的霜气,晨曦透过窗花斜照入内,桌椅摆放有序不染丝毫尘埃,案上的茶杯此时正腾腾冒着热气。

“秦野闲,你行不行啊?!”程仙心里七上八下的问道,“要不算了吧,等会儿,我出去理发去。”

“秦野闲?”他好笑道,“都把你吓得要叫我全名了吗,放心,我手艺好得很,比外面的理发师都要好。”

“别,我是怕……”

“再多说一句,我就给你剪成秃瓢。”秦野闲拿着明晃晃的剪刀在程仙脖间轻轻滑过带有几分警告。

程仙立即做了锯了嘴子的葫芦,住嘴闷声。

她才不是因为害怕自已被剪成秃瓢呢。

“咔嚓!”

“啊!”

秦野闲被这一声也稍吓得一下手抖,随即,手腕不悦的稍稍用力往后带。

程仙的头发被微扯后仰起,一张有棱有角异常英俊的脸俯视下来,秦野闲半眯起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阿仙,不要乱叫,只怕手中的剪刀不长眼,你要成秃瓢了。”

在秦野闲这种角度看下去,程仙高高后仰起的脸庞下,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在朦胧晨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迷人,又长又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程仙感觉到秦野闲的呼吸轻轻的扫过自已的肌肤,他那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几乎都要贴上她的脸庞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秦野闲几乎贴在她嘴角边说道,此刻不知为何,他很想尝尝那瓣如点绛的薄唇。

秦野闲看她一张樱桃似的小嘴儿微微抿起,不见平日里说起话来伶俐气人的劲,不由得轻笑出声。

“不,不敢动。”程仙干巴巴的挤出这几个字,脖间感受他热热的呼吸有些痒痒的。

“很好,那就不要乱动了,听到了吗?”

程仙用力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秦野闲满满扶起她的脑袋,心中也舒了一口气,差一点就把持不住了。

她的头发很驯服地贴在脸颊旁,柔软而美丽,仿佛被晨露沐浴过。

程仙只感觉一双修长节骨分明,冰凉又温柔的手在自已的头发中来回穿梭,眼前不断有稀稀疏疏的碎发落下,心中除了会成秃瓢的担忧外,她竟想到了罗大佑的那首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

“你在想什么?”

“我会不会变秃瓢。”

“放心,戏园子里多得是假发套。”

过了立春,越是临近春节,鞭炮声就越大,越多,街道上满满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热闹非凡。

“滚!没钱还想抽大烟,江麻子下回再让我看到你,非得打死你,”一名大汉扔小鸡崽似的把一个瘦骨如柴的男子用力甩出门外,然后又使劲的往那男子摔落的地方“呸”了一口浓痰。

“大壮!我操你大爷的!”那男人趴在地下,顾不得灰头土脸的回头朝那大汉骂道,“不就是欠了你两天烟钱吗,你丫就敢把爷赶出来,爷们我可是江家人。”

“瞧你丫那操行,你操谁大爷!”那叫大壮的汉子,闻言挽起袖子做出横样准备上去狠揍那男子,谁知,原趴在地上装死耍赖的男子,见他气势汹汹的往自已这边来后,立即一咕噜翻身起来跑开了。

“我操你大爷,我是你祖宗!”男子尖声尖气的边跑边回头骂道。

“呸,狗模狗样的贱东西,不过是给江家看门的一条狗,还敢说自个是江家人。”大汉朝钻入人群中的江麻子比了个下流的手势,便背手进入烟馆中去。

程仙正和六子在街头上采购年货,她看着什么都新奇热闹,拉着可怜兮兮的六子东一逛西一逛的四处转悠。

“先生,咱回去吧,今个买的挺多的了,”六子瘪着嘴道,先生可是越来越能逛了,他满手拎着东西,手都要断了,真怀念以前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先生。

“瞧你个懒劲儿,就使唤你拿个东西,这嘴就埋怨上了。”程仙扭过脸去瞪了瞪他。

“先生说的轻松,这都陪你逛了一上午了,你都把人家亲督军都吓跑了,呜呜呜”六子嘴里被程仙塞了一串糖葫芦,后半句呜呜咽咽说不清楚。

“就你话多,人家是督军,怎能陪着咱们瞎溜达,哎呦喂,我去,这谁啊?”程仙侧脸专心教训这六子,没注意到六子猛朝自已使眼色的意思,突然间就被人撞了个正怀,疼得她弓下腰缩成一团。

“没长眼的东西,瞎跑什么?”六子立即松开满手的货物,冲上前扶起半蹲的程仙,见她疼得眼泪汪汪,便要撸袖教训教训江麻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丫才没长眼呢,”江麻子不甘示弱的顶回去,又见程仙眼熟得很,“哎呦,这不是程大先生?哎呦,可真对不住啊,我这跑的急,冲撞了先生,该打该打。”

程仙见他佯装抽自已耳光子,便拉着挡在她面前的六子摇摇头,“咳咳咳,没事没事。”

“程先生,您不认识我了?”江麻子见势要上去搀扶程仙,却被六子打掉了脏兮兮的手。

程仙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她听江麻子反问自已,便仔细看了看他,也是觉得眼熟得很。却又叫不上名来,便歉意道:“抱歉,在下忘性大,不知……”

“哎呀!是我,江麻子!程先生,是我啊,江文瑶的表舅子。”江麻子不等程仙说完,积极打断到。

“哦,原是江表舅啊,我记得了。”

江麻子见程仙蓝色云翔符蝠纹长袍,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后眼睛一溜转,说到:“程先生果然亲切得很,文瑶可常常在家提及你,上次先生来江家堂唱,我还给先生敬酒了呢……”

“是的,文瑶也跟我常常说起表舅来,表舅方才可有什么事?”

“呃,原不是什么大事,程先生既然问起来了,就是这个的事,过年了嘛,原想借点这个让家人过个好年,哎,世态炎凉。”江麻子比了比钱的手势,有装起样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偷偷看着程仙。

“表舅若不嫌弃我,这点小钱就拿着吧,”程仙微笑地从怀里拿出钱袋来,把钱全倒出来递给了江麻子。

“哎呦!这怎么使得,都说程先生是大仙子,看着菩萨般的心肠可不是天仙下凡的神仙嘛。”江麻子见到钱眼都直了,嘴上说的使不得,手早就伸过去了。

六子在旁见到江麻子这般猥琐的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

待江麻子走远后,六子满脸不高兴的,“先生不该给他钱的,这北平谁不知道江麻子是个下三滥的东西,仗着自已是江夫人的弟弟,还是个表的,就到处招摇做骗的不做好事,先生的钱是肉包子打狗了。”

“我可不指望能要回这钱,”程仙看江麻子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六子,你记不记得江麻子在江家是干什么的?”

“看大院的呗,游手好闲的东西。”

“他看的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大院子,你回头好生的跟他结交结交,细细帮我打听点事。”

“我跟他结交不来,再说了,他能知道江家什么事。”六子傲娇的摇摇头。

“当一个巨大灾难将要来临的时候,最先知道的都是老鼠们。”程仙默然的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仿佛看到远处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将吞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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