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楼台欲暮时,游人只道上灯迟。
程仙坐在桌前,望着小火炉上微热的酒汽水雾有些怔怔出神。
“照江文瑶这么说,看来江家人对这个瓷枕的事情还不知情。”秦野闲端着酒杯晃了晃,看程仙心不在焉的又敲了敲桌面。
“是的,江夫人只是随手从库房里拿了出来送人罢了。”程仙回神说道,“看来得想办法让江家人知道,这个瓷枕的重要性,需得引起他们注意。”
“快了,抛出去的鱼饵该要上鱼了。”秦野闲一饮而尽。
“只是,这跟你调查上任督军的死有什么关系?”程仙不理解道,“还有,这些日子与江家兄妹接触下来,我觉得他们并不知情江家的事情。”
“印曌,堂堂一个北平督军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在北平居然吹不起一点风声,激不起一点风波,你觉得跟张邵齐无关?江家能跟张邵齐无关?”
“唉,”程仙低声叹了一声,她此时身在旋涡中,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民间的市井流言她也不是没有听到过,甚至有时候在倚梨园里,那些个打杂跑堂的都知道秦督军来北平是来调查上任督军印曌之死的,他凭空出现抢了原本可以直升督军的张邵齐的位置,张邵齐焉能不生吞活剥了他?
更何况,这苍南胡同的江家可一直都是张邵齐的钱袋子。
北平谁不知道当年江家就是靠着张邵齐撑腰,从一间文玩杂货小店一路暴富发财到如今放眼北平无人敢比肩的首富商号。
这江家富裕后也是一直和张邵齐联系密切,虽说印曌是上任北平的督军,但在此,还真没人拿他当正主,张邵齐有权有兵还有江家的钱仓,北平的人都明张目胆的尊称他张邵齐一声,张爷,张督军。
说白了,谁都知道印曌是谁弄死的。
但是谁也不敢出声,那张邵齐是什么人,哪个敢得罪得起?
程仙不知道秦野闲具体想要干什么,他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让程仙捉摸不透。
“不用叹气,放心。只要你帮我走近江家,查寻出江家贩卖国宝,走私文物的证据,我便不再叨扰你和安姨,还你想要的一片安宁。”
“当真?”程仙一双如寒夜般的眸子里散发出点点冷光。
“君子一言,当真。”秦野闲对着程仙高举酒杯示意。
“望督军切莫食言。”程仙也端起手中酒杯,两人酒杯空中交错相碰,一饮而尽。
江家府邸。
江文也正伏在花梨大理石大案上写字,近身伺候的小书童在旁细细研磨。
“你用的是哪个砚台?”江文也书写完起身问道,他瞟了一眼书童研磨的砚台发现有些眼生,并不是前些日子用的那块砚台。
“回少爷,是桃形螺钿砚。”
“怎的用这个砚台了?去把前些日子我用的清雍正端石留耕砚拿来。”江文也敛眉对书童道,又见书童支支吾吾站在原处不动,“怎的不动?”
“啊,文也啊,那个端石留耕砚被我拿去送人了。”江茂推门而入,在外听到自家儿子要找砚台,便碰巧进来说道。
“父亲,你怎么来了?雪夜寒气重,父亲怎的不披上大衣。”
“为父随意逛逛,且路过书房,见你还亮着灯,过来瞧瞧。”
江文也起身连忙扶着父亲坐到太师椅上,江茂见书桌上铺着笔酣墨饱的几个大字“医,仁术也。仁人君子,必笃于情。”的医德警句,甚是欣慰道:“我儿有医者仁心的慈悲。”
“这是医院的科长委托我书写的,儿子推辞不过,先练习着。”江文也谦虚的回道,给父亲倒了杯热茶。
“这些小事,让下人来干就行了,你这双手可是救死扶伤的圣手,不能受半点损害。”江茂接过,叮嘱道。
江茂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家财万贯,也不是名震北平的江家商号,而是眼前这个气宇轩昂,才兼文雅留学归来的儿子。
虽然,江文也的学识不是自家的专业,但江茂一向开明德化,况且现在的北平也算是半个江家的,他的儿子现在就很有出息,何愁以后不能达官显贵。
“此等孝顺父亲的事,自然该儿子亲自来,怎能让他人假手?”江文也笑道。
“你从小就最有孝心,如今长大成人,学有所成也是孝顺有加,不像文瑶那般顽劣,让我和你母亲操尽了心,哎。”看到儿子孝顺,江茂心中的欢喜洋溢表面,一提到让人头疼的小女儿,又是不住的摇头。
“父亲放心,文瑶尚小,我也会替父亲母亲管教的。”
“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操心了,”江茂嘴上虽抱怨女儿不懂事,但也对她极其宠爱,“前些日子,跑出去惹出一番事端,就是不让人省心。”
“母亲也已经禁她半月的足了,也能让她长长教训。”
“嗯,话说,听你母亲说起,是那倚梨园的程先生替你妹妹挡了一板子。”
“是的,儿子和母亲已经给程先生赔罪置了厚礼过去,礼数尽到。”
“那就好,不能让别人替咱们受过还不懂礼数。”
江文也应了一声是的,看了看桌子上的桃形螺钿砚,疑惑问道:“父亲,原先的那个清雍正端石留耕砚是父亲最爱的砚台,也是父亲费劲千辛万苦得之不易的宝物,怎的父亲舍得送与人?”
“咳咳,凡人在世谁都要见人先作揖,是不是?”江茂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儿子明白,礼多人不怪。”江文也心细如尘,见此也就不再多问,但他犹犹豫豫半响还是有些话想说。
“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江文也抿了抿唇,随后察言观色的对江茂道:“儿子知道父亲劳心操持整个江家不易,只是咱们江家在北平也是富贵人家,树大招风,往前江家和张副军联系紧密,没关系。只是,眼下新任的督军,来历不明,儿子是想提醒父亲……”
“好了,我知道了。”江茂闻言便出声打断他后半句。“你当初要留洋学医,不肯接手家务正业,我也体谅你理想抱负,你如今既知我操持不易,也算体贴懂事。”
江茂看儿子内疚的低头不语,便放柔声:“为父知道分寸,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咱们江家根基稳固,每一分钱来得堂堂正正,不怕流言蜚语。”
雪夜入深了,北平市政府厅的灯火还如同白昼。
“督军,来信了。”赵琰进门说道。
“鱼上钩了?”秦野闲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的。
“张邵齐刚得信了,估计也就这几日,快要动手了。”赵琰翻了翻手上的文件,拿出一份放到桌上。
“还有呢?”秦野闲仔细看了看,问道。
“印督军的尸骨也被找到了从乱坟岗上扒出来的。”说到此,赵琰气得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了,“张邵齐这个畜生,居然就这么把印督军丢弃在乱葬岗里,连一张简陋的草席都不给,简直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就重新再忍。”秦野闲抬头看着赵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直接找他问罪?”赵琰叹了口气,为难的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先让军医检查一下印督军致死原因,再好生安置,”秦野闲站在落地玻璃前,往外看去一片漆黑,不见一星半点的亮光。“再细查江家的明暗帐,和张邵齐的高额军费来由,让他们来吧,我在这等天亮。”
“是!”赵琰合上文件,敬了个军礼出去。
“这漫漫长夜,该天亮了。”
程仙最近忙得厉害,除了要在倚梨园按时公演的日子外,还得给杂志社翻译起英国小说《傲慢与偏见》。
有时为了不耽误杂志发表的连刊时间,她都不得不熬夜通宵。
“噗通”一声从院内传来,程仙见怪不怪的依旧坐在案前不动,她头也不抬说:“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晚?”
“夜已至深,你怎么还没歇息?”秦野闲放下手中的云片糕,“先别写了,仔细眼花,尝尝给你带的云片糕。”
“唉哟,我的眼睛真的要瞎了,”程仙揉了揉眼,不客气的接过云片糕,“这得配着茶吃才不油腻,你再给茶壶添些热水。”
“你这吩咐的倒是顺口,敢情我给你伺候惯了?”
“呵,秦大督军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不能使唤你”程仙白了他一眼,伸出去的手倒是一点也没迟疑。
“哦,那是为甚?”秦野闲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当你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时候,想想他为什么好意思为难你。”程仙饮过清茶,又咬了一口云片糕,真是舒坦。
“竟有几分道理,”秦野闲难得赞同的点点头,“这翻译的是什么?”
“《傲慢与偏见》”
“讲谁的傲慢与偏见?”秦野闲认得汉字,却不懂洋墨水。
“咳咳”程仙吃呛,“一个女人和男人的傲慢与偏见,经历一番周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依我看,这书中的女人写得像你。”秦野闲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像女人?”程仙心虚道,不曾露馅了吧。
“我说你像这女人一样傲慢,又对我有偏见,”他顿了顿,又说:“长得也像女人。”
“你!”程仙拿起桌上宣纸便扔过去,“最傲慢无礼的是你,哪个人半夜翻别人家的墙头?”
“好好好,我是傲慢,你是偏见。”秦野闲在散散落落的纸张中,握住程仙的手腕,揖让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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