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命悬一线

从侧面补上来的暴徒手里挥舞着一截漆黑的钢管，钢管的一端被削尖了，从管子尖端到手握着的地方，淋漓的都是鲜血。那暴徒面目狰狞，瞪大眼睛盯着正直冲过来的殷离，嘴角扯出一丝狞笑。

殷离的心中泛起一片绝望，他看着暴徒手中的钢管，几乎能感受到那东西刺进腹腔的剧痛，几乎能听到血液顺着管子喷向地面的“噗噗”声。

这种极速接近的死亡威胁一下子让他的脚下没了根基。

殷离只觉得自己忽然像踩到了一团棉花，身体彻底失去重心，在雨荷的尖叫声中一跤向前扑倒。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此刻滑腻腻的全是血污，他扑倒之后双手按在地面上居然无法扶稳，连带着伏在背上的雨荷一同向前滚了出去。

这一跤摔得实在太过结实，殷离只觉得自己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咯吱吱”叫了起来，头皮上更是凉丝丝一片。他顾不得疼痛，翻身坐起后见到雨荷滚落在自己左边两三米的位置，此刻正拿手肘撑着地面一脸绝望地看着他。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雨荷身边将她揽在怀里。姑娘把头埋到他肩膀上，浑身都在发抖。

“我不要……我不要死……”雨荷喃喃地说着。

殷离抱紧她，想要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已经实在无话可说。

这时他注意到本来跟在他们后面紧逼上来的那七八个暴徒却都停下了脚步。有人开始四处翻检幸存者的尸体；有人则一脸漠然地看着他和雨荷，眼神中像看待两只动物一样见不到一丝怜悯。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都在等待别人来解决他们。

他猛地回头，就见到那个挡在他们前面的暴徒似乎跟同伙嚷了一句什么，然后甩开大步直向他们走来，手里的钢管随着步伐的移动前后摆动，将里面淋漓的血甩得前前后后。

残存的最后几个幸存者此时也多半没了声息，那些被扑倒的暴徒正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拿手中凶器泄愤一般地朝脚下已经不幸的人身上招呼。只有最后三四个人仍在大声叫嚷着与暴徒纠缠。

其他暴徒围在旁边看着同伙和幸存者厮打，却没有上前帮手的意思，反倒带着幸灾乐祸地表情，一边哄笑一边取笑自己那几个同伙。

殷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面“嗡嗡”响着，觉得眼前这些直立动物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我怎么能死在这些畜生手里！他心底里面有个声音大声咆哮。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

我还没交过女朋友……

殷离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从这种感觉中体会到了兴奋，一种强烈的疯狂感从心底里的某个角落摇晃着钻出，让他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他一把抱起瘫软在地的雨荷，后者呻吟一声，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

雨荷搂着殷离的脖子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被殷离抱在怀里，小脸儿紧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跳越来越强烈并且快得几乎要连成一起，也意识到自己跟殷离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

刚刚被摔在地上的时候，姑娘看到周围伏尸遍地，残忍的屠杀甚至仍在进行中。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她哪里经受过这种惨烈的景象，本就已经被吓得手足瘫软。

而且这整整一个晚上。先是跟着殷离从古典大学一路躲着巡逻队跑到南菜园，几公里下来早就累得脱了力；后来在南菜园商业街小巷里隐约见到阴影里的伏尸，被吓得不轻，此后遇到巡逻队，惊魂未定之下又亲见两组巡逻队员相继被杀，到那时实在就已经是快到了承受力的极限了。

谁知道整个晚上的噩梦之旅还远未结束。跟着殷离躲入小巷，又听到整队巡逻队员被屠杀的声音，随后就是更加惨烈的街头大火、爆炸，还有更为残忍的杀戮。

连番折腾下来，精神虽然不至于无法承受，可也已经接近于漠然了。甚至对于自己是不是能活都不敢费神去想。

更重要的是，原本她还指望鹰叔能赶到救她，可是此刻和他们两个一起逃命的人们几乎被满街的暴徒屠戮殆尽，而她的鹰叔还见不到影子。心中的希望逐渐消逝，对死的恐惧就越发强烈起来，若不是始终被殷离背着还能鼓起最后的一丝希望，此刻怕是也已经跟那些跪坐在地乞活的幸存者一样放弃了求生的**。

刚才和殷离一起摔倒在地，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要消失。想到自己就要跟那些无辜死者一样成为满地尸体中的一员，强烈的恐惧几乎让她彻底崩溃，趴在地上尽管还能用手肘撑住身体，眼神中却已然满是绝望。

继而看着殷离挣扎着爬过来，又把他抱在怀里。姑娘心里虽然宽慰，但是却没有了任何能活下去的希望。

她搂着殷离的脖子，意外地居然也不再后悔跟着这个冒失的小子擅闯宵禁之夜了，反倒觉得此刻自己所紧紧依靠的胸膛居然带给她一种暂时的安全感——尽管这种安全感剩下的时间甚至可以用分钟来计算。

“对不起，鹰叔。”在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生命最后时刻，姑娘的心里却不停地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她闭上眼睛，将耳中听到的所有声音都弃之不顾，眼前则闪过无数纷乱的画面。繁华的都市、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父亲母亲……离别、四处漂泊的日子、渔阳的短暂时光、鹰叔……

带着酸涩的回忆让她的嘴里微微发苦。

一切都将成为永别。她想到。

强烈的孤独与悲伤让她此刻只想紧紧地抱着眼前能带给她短暂安全的人。于是她把搂着殷离的胳膊又紧了紧，然后她就感觉到了殷离脖颈间如石头一般绷起的肌肉，继而又感觉到殷离全身都变得僵硬如大理石一般。

“怎么了？”雨荷感觉到异样。

姑娘强忍着对周遭血腥场面的恐惧与眩晕，扭头向殷离正对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了一根呼啸而至的带血钢管。

殷离站直身子后，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正大步逼近的暴徒，而脚下则强忍全身的疼痛将身体重心连同两个人的重量全部集中到了最便于发力的位置。

那暴徒被他这忽然闪现的疯狂目光吓了一跳，脚步随之一缓，似乎对眼前这个待宰羔羊忽然的变化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的同伙哄笑一声，嘲笑他居然怕了眼前手无寸铁的两个孩子。

暴徒被同伙笑得咧嘴一乐。

“奶奶的孙子，你们一帮龟儿子别他妈的给老子扯淡，瞧我把这小子捅了再把这妮子扒了，龟儿子谁都别跟老子抢！”

那暴徒冲同伙骂了一嘴后再次大步上前，手中钢管呼啸一声就朝着殷离的肚子捅去。

在这一瞬间，殷离觉得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他只看到暴徒手中的钢管一分分地向自己的身体接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钢管削尖的端头将空气撕碎，一部分破碎的气流沿着管壁外侧滑下，在管壁上粘附的滑腻血污上划出细长的凹痕；另一部分气流钻进管道，剧烈地摩擦管道内重重的回纹以及年深日久所留下的锈痕，发出凄厉的啸声。

一切的感觉都是那么清晰。

钢管撕碎的气流挤压临近的空气，形成螺旋型的微小气旋，旋转着四散而出，有的撞在他的衣服上，有的撩动怀中雨荷的头发，还有的直接扫到了他一瞬都不敢稍动的眼睛。

这种入微的感觉让他忘记了呼吸，甚至听不到雨荷满是恐惧的一声尖叫。

但是就在这呼吸停滞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却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长期坚持跑酷跟移动弩两种运动所练就的本能在这生死一瞬间起到了救命的作用——左脚忽然爆炸性地发力，使得他在钢管及体之前得以向右前方跨越半步，这半步却刚巧使得他和雨荷两人堪堪躲过了被钢管穿体的厄运，那钢管就紧贴着他的后背刺了过去。

他依旧屏着呼吸，感觉到钢管带起的空气撕碎后背衣服上细小的纤维，也感觉到擦身而过的钢管上所沾染的冰冷血腥气息，让他整个背心的毛孔都炸了开来。

不过他依然没有时间对这种不可思议的敏锐触觉感到惊讶。身体里面某个掌握一切的机关默念着百分之一秒时间的“嗒嗒”声，控制住他的整个呼吸系统，而运动神经则继续高度紧张地传递着下一个剧烈动作的命令。

猎物突然的动作让行凶的暴徒愣了半秒，刺空的钢管忘记收回竟然呆在了半空。

殷离就在这一愣神之间集中全身的力量向暴徒两臂之间狠命撞了过去。他横抱着雨荷，一边用胸臂护着姑娘不受伤害，一边用微微弓起来的肩背重重地撞在那暴徒因忘记收回钢管而空门大开的胸口。

这一撞集合了两个人的重量，又兼具了让人意想不到的突然性。

那暴徒闷哼一声，被殷离撞得踉跄跌退，不巧的是在他倒退的途径上横着两具惨死的受害者尸体，交叠的尸体接连拖住他倒退的脚步——终于在周围同伙的惊呼中，这个倒霉的暴徒仰天摔倒，更不巧的是他用以杀人的钢管在此时收了回来，锋利的削尖的端头毫不留情地随着摔倒时手臂的挥动刺进了他的左胸。

“噗”。

一声轻微的响声后，从那钢管中涌出一股浓黑的血沫。

“龟儿子……”暴徒仰头骂了半句，后面的话就被剧烈的带着血沫的咳嗽所打断。

殷离眼看着暴徒咳出的血沫，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晃了两下站稳脚跟，意识到自己依旧在屏着呼吸。

他微微弯下腰，用力地喘了两口气。

眩晕感消失，他就看到了前前后后震惊中带着暴怒的暴徒们。

杀人者显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同伙居然死于猎物之手。在经历了最初几秒的震惊之后，暴徒们怒骂着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除了仍在与三个不屈的幸存者厮打的家伙外。

“杀了这小子！”

“奶奶的，剁了他！”

“叶老六、胡巴拉……你们几个他妈的行不行，赶紧完了手里的活儿，过来剁了这小子！”

骂骂咧咧的暴徒们举起手里的武器，恶狠狠地盯着被围在中间的殷离。可是骂声四起，却没人上前。

原来一伙人本来杀得兴起，完全没想到在被屠杀的人之中还藏着这么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小子，竟然用看不出什么法子的手段杀了自己的同伙。

暴徒们心里不约而同地嘀咕：这是个什么人？瞧这气度居然看不出丝毫慌乱，难不成真是个什么高手不成？

一时之间没有人能看透殷离的来历，因此一伙人骂骂咧咧做好了准备，却都在心里打鼓，怕贸然上前成为出头鸟再被莫名其妙的手段弄死。

其实此刻的殷离哪里还有什么气度。

在弯腰喘了几口气之后，他就觉得先前那种奇异的入微之感消失了。他再也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也没有了时间停滞的奇妙感觉，周围一切乱糟糟的依旧到处是血和火，满地的尸体与围拢的凶徒。

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景象让他忘记了思考。

之所以让暴徒们觉得他没有丝毫慌乱，是因为从头到脚，几乎每一处肌肉都变得僵硬，甚至连发抖都无法完成了。

他喘着粗气。

眼前暴徒们的举动让他一时有点迷惑，不过心里也知道至此他和雨荷两人已然再也没有幸存的机会了。

他叹了口气，把抱在怀里的雨荷紧了紧。

此时怀里的姑娘也刚刚从几秒钟前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姑娘用同样的方式搂紧了殷离的脖子，一张小嘴印在他的喉咙位置，留下一个深长的吻。

两人的身体因这一吻而同时抖了一抖，心里均想：今天我们两人就死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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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回来，努力恢复更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