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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马劫》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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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将她拥入怀中。她柔顺地倚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头一次与他这样心灵交融。她本是想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在他温柔地为她簪簪的那一瞬间,自己竟什么也思考不了,仿佛自己被他施了咒,对他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在这一刻被模糊掉了。

他牵着她在阆园里漫步,赵莞动了动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抬起脸来看他。仔细一瞧,那方正刚毅的下颔,紧抿的薄唇,冷峻又尊贵的气质,还有他平日里饮酒喝茶时那种不紧不慢的高雅姿态,不正是当年醉仙楼里那青衣男子的模样吗?

她怎么会这么迟钝呢,竟现在才认出他来。

那时候正是宋金交战之初,他和徒班俩人扮成宋人模样神神秘秘地出现在东京,会是什么意图?

“醉仙楼你还记得吗?”她突然问他。

听她如此一问,兀术停了下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来,“怎么?你现在才认出我来?”

赵莞一愣,这么说他早就认出自己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兀术的笑意更深了,“你第一次入我军帐之时我便认出来了。在醉仙楼里,我就知道你本是一位女子。但我没想到你竟是宋朝的公主。”

赵莞顿时觉得有点窘,她记得那时她去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把声音加粗,学着男子的声音跟他们说话。而实际上,他早就看穿了。

“可以告诉我你们那时去东京的目的吗?”

“去打探你们朝廷内部的虚实。说实话,那时我们对攻打你们宋朝也没有多大把握,可经我一番调查,发现你们宋朝原来是外强内虚,君昏臣庸。”

听完他的回答,赵莞心里猛然一抽,国破家亡的惨痛又袭上了心头。

兀术看她的脸色变了,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道:“你能否抛掉那些家仇国恨,真心实意地待在我身边?”

赵莞仰起脸望向他,见他一双黑眸温柔凝视着自己。那蕴含着深情的眸子,只是望一眼,她的整颗心就感觉柔软了一大半。

可是,她怎么能抛掉呢?又怎么抛得掉呢?她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盘旋着自己家族同胞惨死在他们金人的刀下,勉强活着的也正受着他们残忍的虐待。

她闪躲开他的目光,退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真心与不真心,对你有什么区别?我现在不是乖乖的待在你的身边?”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这些。若不然你三番两次的求死,我早就成全了你。当初你坠马之时,我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你。这么久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意?”他的目光依然紧紧锁在她身上。他知道今日是她的诞辰,这满园的杏花就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今日一早醒来,竟发现这些杏花全部绽放了,他惊喜得忍不住来到这杏花树下,还来不及去看她,竟与她在花树下不期而遇。从在醉仙楼里的那一遇,到她偏偏被斡离不挑中送至他军帐的那一刻起,他就深信,他和她之间冥冥中有一份注定了的情缘。若不然,他见过的无数女子中,比她貌美的,比她聪明的,比她性情好的,比比皆是。可为何,他整颗心就偏偏系在了她身上?

面对他深情的表白,她内心感到一丝甜蜜之余,更多的却是伤情与无奈。回顾这一年来俩人之间发生过的点滴,她如何不知道他对她是有情的。可是,她无法忽略他们金国给大宋带来的巨大灾难。她很清楚自己无法放下所有仇恨安心地陪伴在他左右,从此以他的乐为乐,以他的苦为苦。她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以及大宋的臣民生活在炼狱里,自己却踏踏实实地跟着仇人过着幸福的日子。而他也不会为了她而放过大宋,放过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俘虏。国家与爱情,他一直分得很清楚。

“四太子是不是太贪心了?现在的我,除了这身子,已经没有其它东西可以给你了。”

看到她一脸冷漠的样子,他有些恼了,恼她的不知足,恼她的不知好歹。他给她的一切,是其他女人做梦都想得到的。而她,却表现得如此不屑一顾。

“你可知道你所有的苦难全取决于你自己!你若顺了我心意,我会让你重新回到你以前的安乐富贵。你若执意抗拒,我也能让你低贱如泥地活在这世上。”

他无情的话语和高高在上的姿态一下刺痛了赵莞的心。她何尝不知道她的苦全来自于她自己。可她偏偏生来就不是这种只图自身福乐的人,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受尽□□而无动于衷,可她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想帮帮不上,想逃逃不掉。

“四太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想怎么安置我都行。”说完便转过身不再面对他。

兀术更是气恼,他将她拉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相对于刚才的冷硬,他的语气软了一大半。

面对他半是苦心半是质问的口气,心里竟泛起一丝苦笑。难道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难道他还不清楚么?

“你们能把我父兄放了吗?现在大宋已有了新的天子,你们再扣着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放了他们,也显得你们金国宽厚仁德。”这是她一直想提却不敢提的话题,今日既然他装傻问她,她也就鼓起勇气直说了。虽然并未抱什么希望,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存有一丝丝的希冀,希望她能动摇他,只要他点头,这事就有希望。现在粘罕功高震主,他的野心也日趋明显,金国的皇帝已经对他有所忌惮。而兀术不但年轻有为,更重要的是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他越来越受到皇帝的倚重,只要他能在皇帝面前游说,她的父兄不是没有重新获得自由的可能。

但她的话刚一说完,兀术的脸色就变了。看到他的反应,她便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多么可笑的要求。

可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她的父兄曾是九五之尊,是大宋的天子,若他们被囚于金国,这对大宋臣民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耻辱,也会在世世代代的史书上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只要他们能放了自己的父兄,她便别无所求地真心真意地跟着他在金国待一辈子。

“你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这关系到两国之间的政治问题,你一个女子如何懂得?此事以后休要再提。”别说他作不了这个主,就算他能作主,宋二帝也是断不能放的。他们二人就是大金手上用来对付宋朝的两张王牌,只要二帝在他们手上,宋朝就永远抬不起头来。而灭宋,是他们大金势在必行的事情,若放了宋二帝,他们就有可能东山再起。他身为大金的皇子与臣僚,断不会为了个人的儿女私情而不顾全大局。

他坚决果断的话让她彻底明白,他对她的感情跟国家利益比起来轻微得还不如一片鸿毛。她黯然垂下眼帘,“谢谢你为我种的这一片杏花。我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么美丽的景象了。但,我消受不起。”

她挣开他,就要转身离开,他又强拽过她的臂膀将她拉向自己,“你为何如此不知足?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女子该考虑能左右的?你的心就不能小一点?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辈子不行么?难道你就愿意像你的其他姐妹一样给人为奴为婢,任人践踏?”

面对他的怒气和自私,赵莞既伤心又气愤,她有些发狠地望向他,“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愿望,你要是做不到又何必多说。”

看着她倔强的冷冷的脸,兀术的火气一下窜上心头,抓着她手臂的一只手不知觉地加重了力道。她痛得忍不住挣扎起来,他不予理睬,始终不松手。

俩人的对峙上升到了顶点,原本浪漫深情的气氛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冰与火的不相容。

僵持片刻后,兀术紧抓着她的手缓缓松散开来,脸上换上了以往的冷冽狂傲之气,“看来你真的不配拥有本太子所给的一切。”

听到他伤人的话语,赵莞也心伤地豁出去了,一抬手扯下发髻上的杏花簪就朝他扔了过去,“谁稀罕。”

那杏花簪刚好扔在兀术的胸前,从他的衣袍上滑落在地,随即断成两截。

兀术见状更是恼羞成怒,怒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赵莞驻立在原地,望着他绝情的背影消失在杏花树下,心头像布满了疯长的荆棘,扎得她生生作疼鲜血直流。她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无声哭起来。

望着那已经断成两截落寞地躺在地上的杏花簪,心,更痛了!刚刚还在她的发上绽放光华,现在就成了泥中碎片。太过美丽的东西,寿命竟都是那么短暂!

她伸手欲拾起那玉碎,但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算罢,他刚刚都说了她不配拥有他所给的一切,她又何苦再去珍惜他所赠之物。她起了身离开,可走了没多远终是又折了回来,将那两截玉碎小心翼翼地拾起捏在了手心里。

春喜见到赵莞回了来连忙迎了上去,在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时,春喜什么也没问便满怀关心扶她进了屋。早上出去时还开开心心的,回来就这样了。想必又是触景生情了!她直后悔自己没有坚持陪在公主身边。

春喜默默地打来了热水拧了毛巾温柔地给她净脸,净完脸后,正欲给她重新上妆,她将脸微微一偏,“不用了,我想睡会儿。”

“……好。”春喜有些迟疑地应着,帮她解掉肩上的斗篷,又脱去外袍,服侍她睡下后才离开。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早上起来时春喜还吩咐厨子让煮了长寿面。春喜本来说要告诉兀术的,但赵莞没让去。一个生辰而已,他也不见得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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