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妖修成人形的那日，天光破晓，鱼肚白的云雾隐了尘世的喧嚣。那时她悠悠转醒，看见面前站了个俊秀挺拔的少年。他眉眼含笑，抓住她的枝条说：“你也要快点修成人形啊，那样我就能带你去玩了。”

说完了话，男妖就走了，她孤孤单单在河岸等了整整一日，直到夜色微凉才等到男妖缓缓而来。

“我有名字了呢。”她听到男妖笑着说，“我叫柳朝离。”

然后他走得更近一些，额头抵住她的树干：“而你，就叫柳暮生吧。”

他身上拢了层月光，散着盈盈的光泽，叫她移不开眼。风过叶动，她轻轻垂下所有的柳枝，附在他的身上，像是紧紧相拥，她说：“我会努力的。”

所以，你要等我呀。

柳暮生并不知道要怎么努力，只是她不再像往常那般贪睡，开始早早地醒来饮下晨露，亦会在行人路过时，有意无意沾染尘世之息。如此过了许久，柳叶生了又落，落了又生，她已经能像初识柳朝离那般，现出半透明的影子。

她欢喜地向柳朝离挥舞着手，虽然还只是一团烟雾，柳朝离也为她开心。于是一人一树立在河风柳岸，望着月色数星辰。

只是柳朝离能陪她的时间实在太少，自从修成人形后，柳朝离便学着人类那般生活，一袭青衣融在人群，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柳树妖。

柳朝离不在的日子，她只能百无聊赖地趴在树间，盯着往来行人叹气。有天她看到有对人类男女，在柳絮如雪的春日依偎在一起，那场景叫她心里一动。

她看着人类男子抬手为女子拂去发上的柳絮，眼波温柔，像是有千万条柳枝缠绕，搅得她面色发热。她知道这是****，一种要人生死相许的可怕的东西。

她曾问过柳朝离，既然情字那么苦，为什么人类还要义无反顾，柳朝离只是摸着她的枝条说：“你还太小，等你尝过****的滋味，自会明白的。”

“可是你也没经历过啊，怎么知道？”她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柳朝离。

柳朝离眉眼一挑：“那还不是我见识多。”

那时她听完就笑得东倒西歪，只是眼下她心底却起了别样的心思。她想，等她修成了人形，柳朝离和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妖怪和人类不同，他们的时光太过漫长，年岁掠过青丝白发，在他们眼里也不过一眨眼的事儿。柳暮生原本是察觉不了岁月变迁的，只是看着曾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了少年的模样，才恍然惊觉，人世已经过了十几载。

而她也终于从柳树上抽离，在暮色归寂的某日有了人形。

那时柳朝离还没回来，她压抑着内心的狂喜，躲在树上想吓一吓他。一切就绪后，她又紧张起来，摸着自己的脸，心里道：“应该不丑吧。”

她晃着脚丫子坐在树上，等到夜色渐深，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青衫，只是她来不及躲藏，便又瞧见他身边还跟了个女子。他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柳朝离还伸手为女子拢了拢鬓发，然后吻上了她的眼角。

柳暮生心底刺痛，一愣神便从树上摔了下来，倒是没怎么摔伤，可她却疼得不得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的欢喜，没来得及让他瞧见，她的难过，却是不敢让他瞧见。

泪痕被吹干的时候，柳朝离出现在了她面前，面露惊讶：“暮生？”

她一抬头，看见柳朝离长身玉立，那双明亮的眼里，盛着满目温柔。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那么多年的朝夕与共，她早已心生爱慕。一如他曾说与她听的那些风月闲话，情深不知，一念成劫。

她叫他，朝离。然后在他温柔的注视下，轻轻地抱住了他。

“你曾和我说等我修成了人形，便带我去玩。”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现在我有了手脚，可以和你一起走了。”

柳朝离没伸手回抱她，只是捋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暮生，我不能走。”

“我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他说，“我想带她看这春城柳色，朝暮云霞。”

那我呢？柳暮生很想这么问，可她开不了口。他们相识多年，她本以为往后的年年岁岁，总该是她站在他身旁的，可柳朝离却不要她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的，她虽不懂多少凡尘俗世，可她明白人妖殊途。于是那之后，她便悄悄地跟在柳朝离身后，看他揽着别的姑娘花前月下。她心里自是难过万分，可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一遍一遍，蚀骨钻心。

后来她便趁柳朝离不在的时候，去找了那个人类女子，同对方说，柳朝离真正爱的人是她，只是两人吵了架，他为了气她，才演了这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