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客|伯爵

燃灯人|君与归

残雪未消容灯盏烛火亮了满地微白，本是寒意料峭的冬夜，却难得月色清辉照得水池波光粼粼。池旁围着大小不一的石块，隔了数米外，是已经掉光了叶子的八重樱，光秃秃的枝条半垂着，完全不复春日那般花繁锦簇。

眼下子疏正往那些枝条上挂灯，嫣红色的锦裘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小骨站在她的旁边，怀里抱着零零散散的几盏花灯，看她挂完一盏便自动递过去，不过片刻，枝条上已灯火明亮。

小暖倒是没和她俩挤在一起，她独自蹲在池边，长裙曳地，素手轻拨，将聚在一堆的小河灯分散在水面，映着月色银光，碎了一池的星星点点。她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来，一抬首望向我这边，浅浅一笑朝我招了招手。

这里是浮灯阁，我是这儿的老板，君与归。浮灯阁每夜亥时开门迎客，平时阁中的人会轮流守夜，温上一壶苦妄生，静听客人的前尘旧梦。若是当夜没有客人上门，便会像这般聚在后院，做些附庸风雅的事儿，消磨这漫漫长夜。

我正要迈步过去，忽然听见外庭传来几声轻响，心道多半是小童领着客人进来磕碰到了门槛吧。只是等了半晌，却始终不见人影，我心下生疑，和她们三人略作交代后，便朝外面走去。

刚踏出中庭的月窗，迎面而来一袭水袖，蓦地就缠上我的腰，将我扯向了庭中墙角的古槐树下。不等我反应，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碧色的身影，带着嫩叶初生的清新席卷了我整个人。

借着古槐树的灯火，我总算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是个姿色艳丽的女子，她缓缓挑起我的下颚，轻轻笑了：“长得不赖嘛。”

只是左右打量了片刻，她似是察觉了不对，神色稍愣：“你竟是凡胎？”

我点点头，对上她的眼：“姑娘却非俗世之人呢，可是要点灯？”

大抵是没料想我这么平静，她又愣了片刻：“你不怕我伤你性命？”

“兴许姑娘会垂涎在下的美色，舍不得动手吧。”

“哈哈哈，你可真不要脸。不过……”她退后几步，“确实有趣。”

我但笑不语，浮灯阁向来不忌讳客人身份，普通人类或是神鬼妖魔，但凡心存妄念，想要进来点一盏灯，于浮灯阁而言，也不过是芸芸众生。况且阁子里那三位，子疏是生灵，小骨为骨妖，小暖为灯妖，倒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姑娘可要点灯？”我又问了一遍。

“自是要的，不过就在这儿说吧，我喜欢这古槐。”她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青丝，眉眼敛着淡笑，似有说不尽的风情。

“对了，我叫暮生，柳暮生。”

柳暮生来到梦阑城，已经是三年前了，她在城北的巷口开了间小店铺，做的是胭脂水粉的生意。那家店我听小暖提过几次，倒没想到当家的是她。

“这么些年，我还是没习惯这冷死人的冬夜啊。”柳暮生轻叹，又回过身来问我：“君老板可知道春城？”

自然是知道的。浮灯阁要开店时，我寻过不少城镇，没来梦阑城之前，我对春城那儿的景色尤为喜欢。青山绿水笼罩的小城，四季暖风和煦，民生安乐，是个定居的好地方。原本我也是打算住下来，只是在茶楼听书时，说书人讲起了梦阑城的冬天，那银装素裹的雪景，让身侧的子疏隐隐动心。

梦阑城是四季分明的，春来绿意，夏初生莲，秋色霜红，冬寒雪深。比起没什么变化的春城来，这里更有生机，子疏很是满意，我也没意见，便就此安定。

柳暮生大抵是想起了旧事，眼里凝起来一丝光亮，盈盈烁烁的。她说她看过最好的风景，是那年春城东风拂岸，绿柳盎然。而那时，柳朝离还在她身边。

春城四季如春，年年光景无甚差别，若要说有什么不同，只能是二月早春的时节，那沿岸抽条发芽的十里嫩柳，鹅黄叶尖微吐，暖风一过，便是万条垂下绿丝青绦。柳暮生和柳朝离，他们是这成堆柳树中最为奇特的两棵，也不知是沾染了什么灵气，长年累月下来竟是有了意识。

柳暮生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她刚从柳树上苏醒过来，懵懵懂懂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倒是身旁那棵比她稍大的柳树，突然招摇着枝条缠过来，微风轻拂，带了沙哑的笑声：“嘻嘻嘻，这下倒不孤单了。”

那是个男妖，也不知生成意识已经多久了，半透明的身子轻飘飘的，融在暮色霞光下似一团烟雾，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自从多了她这个伴儿后，男妖便常常同她说起人间的见闻，说人类喜欢在离别时折柳寄情，但从来没人敢来折他的柳枝。男妖神秘兮兮地问她，知道为什么吗？她把枝条甩得哗哗作响，表示她猜不出来，然后就听男妖特别得意地说：“因为他们一来，我就赶紧狂甩枝条，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她想了想那个画面，也觉得特别好玩儿，就跟着男妖一起乐呵呵地笑。笑完了她又安安静静地听男妖说话，虽然不是多新鲜的事儿，她却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