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神秘人对孔仲说道：“你还是打算要跟他们一起去库马西吗？”

“当然”孔仲重新把视线放到面前的纸上“你说那个新少君路子很邪，我也有点感触。”

“按理说，降临到这里的都应当是身居高位之人，来到这被我们打压，限制，有一些过激行为才是正常的。”

“可这位不一样。”孔仲低声笑了起来：“总让我有种会咬人的狗不叫的感觉呢。”

程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做了会咬人的狗，更懒得去想殷宋部落内部的勾心斗角。

他知道自己手里没权，暂时只能忍耐，但情绪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还好他有独特的方法：每当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做做手工。

在精细和重复的劳动中放空自己，顺便让自己回归理性。

眼下他就做着这样的事：制造烟草丝。

这活儿跟养殖珍珠蚌比起来要糙很多。

他首先向李自成要了许多晒干的烟叶，随后又让子玉送来一些晒干的丁香。再加上少量的蜂蜜，一口青铜大锅，材料便齐备了。

他指挥着以前跟着他养珍珠蚌的女学生们把这些干烟叶润湿，稍微阴干之后手撕成条状。

他们需要把这些烟叶撕得足够细，以便在翻炒时得以充分加热。

混合着蜂蜜和丁香，程峻小心地掌握着烘炒烟丝的火候。他不时低下头嗅着锅里的气味，判断着烟草所处的状态。

最后一步是发酵，将炒好的烟丝放入密封的陶罐中便大功告成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繁琐。

只有这样工作才足够消磨精力，才能够让程峻在夜深人静时平复内心。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可那一天怎么就那么冲动？

看到那几十个逃跑的蛮兵时，他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杀意，也许是这十多天的压抑所导致的。

这半个多月一来，他一直在试图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文明，而这个世界同时也把野蛮的气息沾染到了他的身上。

又或者说，文明和野蛮本是一体。

他不仅想要杀蛮兵，也很想杀殷宋里的一些人。

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这也是他为什么急切地想要出发远征，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无法忍耐。

在忙碌中，预定出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天清晨，程峻正指挥着把罐装的烟草丝装车，本不该这么早现身的胡长生忽然领着个陌生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是算学院院长孔仲，他来自孔鲁，对于商路和交易这方面有一定的了解。这次他会和你们一起去，希望程少君能多听孔院长的意见。”

程峻拱手道：“这是自然，我对库马西也不熟悉，遇到不懂之处，还望孔院长多多提点。”

秃顶矮个的孔仲满脸和气，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程少君太谦虚了，老朽只是在算学方面略有造诣而已，平时也就是教教孩子，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程峻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忍不住问道：“敢问孔院长贵庚？”

“老啦老啦，四十有六，程少君不必多礼，叫我老孔头就行。要是嫌这个难听，那个孔老之类的也不错，反正孩子们都这么叫我的。”

这人有点癖好啊，程峻很想吐槽这个秃顶，以为头发少就可以占便宜吗？这个程某亏还就偏不吃了。

他笑了笑，开始转移话题：“孔院长说笑了，这里有一些新做的烟叶，您和胡院宰要不要尝尝？”

这两日程峻在少君府开锅造烟，端的是异香扑鼻，让李自成和黄牙这类的老烟枪每每夜不能寐。

以至于存放烟丝的房间里必须有人守着，否则就会被某些人以公事公办的借口拿走。

这些胡长生和孔仲自然也早有耳闻，耳朵没闻的话鼻子也早闻到了。

烟草的醇厚，蜂蜜的甜蜜还有丁香的辛辣，那种复合型的香气如同钩子一般在中年男人们的心上划拉着。二人吞了吞口水，张口便要答应。

“孔小二，你干嘛呢？胡院宰，你可不要监守自盗，自重！”正义的吼声在孔仲和胡长生背后响起，来人正是孔璠。他带着新造的一批玉石，前来和程峻交割。

听到这个声音，孔仲的脸色立马垮了下来，他转过身匆匆向孔璠施了一礼：“家主早。”然后迈起小短腿飞快地藏匿到了人群之中。

孔璠冲着他消失的方向瞪了几眼，这才向程峻鞠躬道：“我这侄子整日里只会在家里算来算去，连一些基本的礼数都不懂，还望程少君多多海涵。”

程峻古怪地笑着，满口答应。

他忽然有些理解孔仲的癖好了，摊上这么一位能当自己儿子的小叔叔，是谁都要崩溃吧。”

把玉石交割完毕，几名战斗人员也陆陆续续到齐了。

宋三抱着狗远远地不肯靠近队伍，看到他捏着鼻子一脸便秘的丑态，程峻立刻知道这位对自己的新产品不太感冒。

与宋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黄牙。

两天不见，黄牙清瘦了许多，他的眼神有些呆滞，视线仿佛黏在了那些装烟草的的罐子上，微张的嘴巴里还会不自觉地流下口水。

程峻被他这幅尊容吓了一跳，这戒断反应怎么如此严重，即便没有烟丝，不是还有旱烟抽吗？

在众人充满怜悯的目光中，黄牙摇摇晃晃地走到程峻面前，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大叫：“求程少君收我为徒！我要学这造烟丝的本事！只要您教我，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程峻冷笑道：“不偷啦？打算要自力更生，没想到你还挺励志的。”

黄牙涕泗横流，向程峻诉苦道：“请少君莫要取笑，自从抽了一点您造的烟丝，我这才发现以前抽旱烟是一种多大的浪费！现在除了您的烟丝，我什么也抽不进去，说实话，生不如死。程少君救我！”

我怎么就找了个这么没出息的部下，程峻心中无奈。他从车上掏出一罐烟丝：“这是你十天的量，拿好咯，这十天之内你要是学不会，那就再也没得抽了。好了，精神点，别让国人看了笑话。”

黄牙千恩万谢地去了。

等出了众人的视线，这位老烟枪抱着烟丝罐左顾右盼，在确定没人注意到之后躲到了一处犄角旮旯里。

殷宋的另一位少君李自成那里恭候多时了。“怎么样，拿到了吗？”

黄牙把手里的烟罐递给他：“咱老黄办事少君尽管放心，这国人军里谁不知道，老黄的演技可是实力派的，每次阵前表演都能把东山蛮子逗得吱哇乱叫。”

李自成迫不及待地掏出一撮烟丝放在鼻孔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陶醉的表情顿时浮上了他黑红的老脸。

把烟罐藏好，李自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黄牙：“这我都拿走了，你咋办？”

“没事儿，不瞒您说，我早就学会做这个了。就是手头没材料，没工具，到时候瘾上来了我就自己做点，没问题的。”

李自成赞许地拍了拍黄牙的肩膀：“好，放心吧，你和园梅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你也是个有手艺的人，我看她跟着你吃不了亏。到时候她开面馆，你开烟馆，那日子一定红火。”

“承您吉言，那可就拜托您了。”黄牙的脸早就笑成了一朵花，他揉揉这挠挠那，兴奋地都不知该把手放哪了。

李自成笑着挥别黄牙，向忙碌的人群走去。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玉米面制成的窝头，放入口中香甜地咀嚼起来。

李少君心里美滋滋的，嗯，园梅送的窝头就是好吃，两头拿回扣就是爽。

程峻也远远地看到了这位笑眯眯地前辈。他抢先打招呼：“李少君，烟丝都已经装车了，真没有了。”

李自成皱起眉头道：“我说你这个小年轻，对我意见很大啊，我是那种假公济私的人吗？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峻笑道：“您也别抱怨，等从库马西回来，时间足够，这烟丝你要多少我给你做多少。”

看着周围忙碌的人影，李自成忽然叹道：“不知这一去，会有多少人回不来。”

程峻摸了摸颌下的胡茬，叹道：“我想，我们这样的人应该看淡生死才对。世界不止一个，说不定死后真会去往极乐净土呢。”

“那倒也是。”李自成笑了笑：“你还别说，极乐净土这四个字我真是好久没听到过了，这边没有佛寺，好多小时候当沙弥学会的行话都忘记了。”

极乐净土？这在程峻的脑海中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四个字仿佛化作一段独特的旋律在他的耳朵里循环起来，眼前更是浮现了小姐姐和女装大佬的舞姿。

他自责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神经衰弱了，如此紧要的关头，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