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
周五下班的时候，彭明骏约冯玉嫽第二天出去玩，被拒绝了。理由是要回去看儿子，星期天吃了午饭后回来。
虽然玉嫽与彭明骏走的越来越近，甚至产生了情愫。但是，也仅仅是一种感觉。
她已经认定厂里配方泄密的事与跟彭明骏脱不了干系，开始有意识的与他拉开距离。
她是个有原则的人，又是位细心的姑娘。李天池找他谈话虽然没有明说，却基本把彭明骏列入了主要怀疑的对象。
作为技术人员，她有自己的分析。如果说洗发香波和洗洁精配方好找的话，后来的洗衣膏则太过明显了。
这个产品刚推出不久，全国生产厂家并不多，而且最先研制成功的是轻工研究所。南方有生产厂家，北方只转让了洁净厂一家。这种产品表面上与其它洗涤产品大同小异，但原料选择和工艺操作有一定的要求，掌握不好不仅难以成膏，而容易析水，造成霉变。
洗洁精配方调整增加增稠剂的事使她有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个方案知道的人不多，而且658-8增稠剂是换代产品，出来没有多久。厂里为了保密，配方中加入的增稠剂型号只有技术科几个人知道。采购没有经供应科之手，进配料车间用的是厂内代号。
尤其是珠光香波，这是她研制的。厂里除了李书记和技术科的人知道外，不会再有人知道。怎么会到了美净厂手里？
她不怀疑科长朱宇昆，这个老工程师品行一流，是真心为厂里着想。
几乎可以断定是彭明骏在其中捣鬼。是他把自己成功的配方交给了美净厂，抢先一步推出了产品，并以低廉的价格占领市场。
彭明骏对人是没得说，说话得体，为人大方。行为方面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萎琐，也不是见了女人拔不开腿的主儿。和她交往这么长时间，除了前次在舞厅有点越轨外，再没有对她动手动脚，连暖晦的话都很少说。她理解年轻人青春期中的情不自禁，只要不越雷池，她还是能接受的。
尽管这样，她心里仍有疙瘩。她觉得这个人有点阴，说话太过于深思熟虑，让人看不清。加之有宋玉侠和包雪丽的纠结，玉嫽始终和他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距离。
彭明骏对冯玉嫽采取的是欲擒故纵的策略。虽然没有把玉嫽作为婚姻的对象，却一定要得到她。没有把她作为结婚的对象，原因主要在她有儿子上。
他自己已经有了私生子，不可能再养一个别人的儿子。
他从心底里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觉得她善良，通事理。尤其是性格，和玉嫽在一起心情总是舒坦，完全不是与宋玉侠和包雪丽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有句俗语叫错娶老婆毁三代。说的是女人嫁错了老公，最多毁了她一辈子。男人如果娶一个素质很差的老婆，孩子很难有出息，甚至会影响到孙辈的素质。
玉嫽不仅长的出色，性格好，而且有文化基因。这样的人若能娶进门，不仅事业上有帮助，而且能光大门楣。
上次在舞厅动手被玉嫽拒绝后，许多人应当感到羞愧，他却不是。他是一种怨恨，一种被拒绝的尴尬，甚至激起了他占有的更强欲望。
在他心里，冯玉嫽是经事之人。面对自己这种条件超好美男子的亲近应当感到荣幸，顺水推舟送怀投抱才正常。
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待玉嫽，觉得是因为自己不仅有私生子，还有相好的包雪丽，是滥情男人，达心底里看不起自己。
这让他很恼火。他婚前生子，你冯玉嫽岂不一样？充其量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尚。正是因为有这种心理，他产生了报复的念头。一定要把这个小姑娘弄到手，甚至想到要始乱终弃。要把她抬起来再摔到地上，以报被轻视之恨。
他仍然保持对玉嫽的关心，以自己的方式博得她的好感。要先让冯玉嫽迷上，再把她抛弃，这种阴暗的心理在彭明骏的心里膨胀。
星期天下午，书记李天池呼彭明骏到办公室，说有重要事情谈。
彭明骏对李天池是既敬又惧。
这个老书记的资历比他父亲都深，是公认的无私干部。他的儿子比自己也大，原来在机械厂上班。两厂合并时，他硬是不让儿子进自己当厂长的洁净厂，而是到局里劳动服务公司燃气站当了名送气工。他对工人很好，对厂里的干部却要求甚严。而且从不循私，不讲情面。自己有事若犯到他手里，老爸都帮不上忙。
正因为此，彭明骏在厂里一直深藏不露，不敢过于放肆。
他已经隐约感觉李天池在查他配方泄密的事，侥幸自己做的比较隐蔽。只要没有证据，李天池拿他也没有办法。他自负的想。
彭明骏下午二点就来到办公室。因为是周末，厂里没有上班。经过传达室时，值班的正爬在桌子上睡觉。
他以为冯玉嫽应该回来了。这个丫头只要回来就会在资料室。
他把玉嫽修好的欧米茄手表带来了，准备还给她。见玉嫽不在，就顺手放在桌子上。
一个人坐了会儿，听到楼上有开门的声音，知道是李天池到了，就上来了。
李天池基本肯定配方泄密的事是彭明骏干的，决定找他摊牌。
李天池以前与彭锦堂分属机械厂和油漆厂，私交较少。认识彭明骏是归洁净厂之后。
他对彭明骏的印象并不差。小伙子大学毕业后分在技术科，各方面表现都挺好。虽然厂里风传他有私生子，后来又与化验室包雪丽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社会环境下，年轻人风流已经不算事了。加之彭锦堂是现任轻工局长，洁净厂的顶头上司。许多事涉及到厂里帮帮派派的，李天池尽量不与彭明骏接触，既避巴结上司之嫌，又是与他们划清界限。
在他的盘算中，只要彭明骏承认错误，保证不再干此类事情，这件事到他这儿为止就算了。他的目的是解除厂里隐患，不想把事情闹大。终究是年轻人，容易犯糊涂。只要改了就行。
“李叔！我来了！”彭明骏敲了敲门，进来了。
李天池与彭明骏的父亲是同辈人，人前称书记，人后叫叔叔。
“来了？坐！”李天池进门没多久，刚给自己倒了杯水。见彭明骏进来，又找了个杯子，给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
“说吧！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李天池端着杯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开口就单刀直入的问。
“那种事？天池叔你把问住了。”彭明骏看到李天池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咯登一下。
“还给我装糊涂，自己做的啥事不清楚？”
“我真的不清楚，您指什么？”
“厂里配方泄密的事，是你干的吧！”
“你怀疑我？怎么可能！我没干！”
“不承认是吧！就是你！”
“不是我就不是我，这事儿跟我没有关系，你找错人了。”
“没有找错。你认不认识童本政，就是美净厂的厂长。”
“认识，早就认识。他是雪丽的高中同学，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不常来往。”
“不常来往？你没有去过？”
“没有！再说就是去过也说明不了什么。”
“说说你是怎样把配方卖给了他，收了多少黑钱？”
“配方不是我卖给他的，也没有收他的钱，你冤枉我了。”
“明骏，现在只有我们俩个人。你虽然不是我达小看着长大的，可我与你父亲是多年的同事，也算是世交吧。你喊我一声叔，说明还认我这个老叔。这件事对厂子影响很大，其中的轻重你应该清楚。现在问题出了，从大道理上讲是为了全厂的利益，从小方面讲你是后辈，犯了错误应当承认。你也清楚，这件事如果通天了的话会受到怎样的处理，你爸爸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你能如实交待出来，保证今后不再犯。今天咱就到此为止。这件事到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提交到厂党委会，会对你造成多大的影响不用我说也知道。”
“我交待啥？少来咋呼人那一套。你不能因为技术科管技术就认为是我们泄的密，厂里许多人都经手过。再说既然我们的技术是转让的，别人也能转让。你说的美净厂只是凑巧和我们一样转让了这个产品，或者说他们看我们赚钱就跟着上。不是我们生产的产品别人就不能生产，仿冒生产现在已经很流行。”
“你说的没有错。现在卖配方的很多，许多单位的工程师把单位的研究成果私下卖给别人捞外块。你不觉得美净厂的产品跟我们太紧了吗？我们出什么后不久他们就跟进了，而且无论是配方还是工艺原料几乎完全一致。”
“这种产品基本原理是一样的，可以说大同小异。再说你又不懂技术，怎么知道原材料都是一样的。”
“我是不懂，仓库进什么原料不难搞清。咱厂生产的洗发香波、洗洁精和洗衣膏是不是这些东西？”李天池站起身，从抽橱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彭明骏。
“这个倒没有错。”彭明骏一看字迹就知道是冯玉嫽开列的。
这个丫头原来在背后配合李天池调查。见是冯玉嫽的笔迹，彭明骏心里涌出一股恶感。
“我到美净厂调查了，他们和我们用的是同一种原料，而且生产厂家一致。你怎么解释？”
“这你去问供应科，跟我没有关系。”
“供应科？这里面的许多添加剂是你负责的，供应科并没有经手。仓库用的是我们厂的编号，厂标都撕掉了。你别想推给别人。”李天池瞪眼看着彭明骏。
“那还不简单，只要有生产的，我们能买别人也能搞到。”
“那我问你，为什么你从研究所进的添加剂与入库量有差别？”
“被我们搞试验消耗了。我们技术科也没闲着，要经常搞小试，想办法完善配方。”
“能消耗那么多？这又不是水，喝不完就扔掉了。”
彭明骏身上有些发热，头上涌现了汗珠。不自然的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他没有想到李天池调查的这样详细，一时间没办法回答。
“你去没去过美净厂？”
“去过一次，是想看看他们怎样生产的。”彭明骏声音有点小。
“有没有与他们电话联系？”
“没有！包雪丽应当与他那个厂长有联系。”彭明骏想把视线转移到包雪丽身上。
“包雪丽？难道是你把配方告诉了她？可原料是咋回事儿？她能从你哪儿搞到原料？”
“我没有给她配方，更不可能给她原料。是她自己搞到的吧。”
“防腐剂呢？增稠剂呢？如果说她可以从原料仓库拿出东西，这两种原料一直放在你们技术科仓库，我没有说错吧！”
彭明骏看了看李天池，被他掌握情况如此详细惊住了。他敢指向包雪丽，却不敢向冯玉嫽身上引。如果三人同面，他必然会漏馅。
“说说你跟美净厂的关系。”李天池的声音开始严厉起来。
“我跟美净厂会有啥关系，你不能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办个厂不是一声两声的事，要有各种手续，甚至要打通许多关节。查一下是谁出面的就行了。”
“出面给朋友帮个忙很正常，不能就此断定跟厂里利益关系。”
“你真能狡辩！信不信我以企业泄密的理由报案，让公安机关查一查美净厂？像童本政那种人不用多久就会说出来谁是金主。”
“你怀疑我是幕后金主？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钱。”
“这还需要多少钱吗？美净厂两台搪瓷反应釜5000元够了吧，一个破锅炉听说只花了2000元。这种厂包括流动资金有五万元就能开工生产，这点钱别人没有，你拿不出来？你们连检化验室都不用建，全用厂里的。我没有说错吧！”
“你这些全是分析来的，没有证据表明是我偷卖的配方。”彭明骏只能咬着牙坚持否认。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承认。看看这是什么！”李天池边说边站起身，从抽橱里拿出一张纸，走到彭明骏面前，啪的一声拍在彭明骏前面的玻璃茶几上。
彭明骏拿了起来，看到了自己发的传真。
“这是传真纸，谁都可以发。”彭明骏有些呐呐的说。
“你是聪明还是傻！传真上有厂里的电话号码，确实很多人可以用。字迹呢？你写的字能抵赖得了吗？”李天池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彭明骏蒙了。他不自然的把传真纸放在了茶几上，半晌没有吭声。
“现在我是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你想抵赖也不成。这份传真只要交到公安机关进行笔迹鉴定，你百口难辩。还是交待吧，别等事情闹大不好收拾。”李天池向前几步，把传真纸拿到手里。
他没有回到单人沙发上，而是坐到了彭明骏三人长沙发的左侧扶手上。居高临下，俯身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彭明骏。
“不就是弄几个钱花花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彭明骏知道不承认是不行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样做危害的是企业，是上千人工人的饭碗。是吃里扒外，是盗窃企业机密，是商业犯罪。真不明白像你这样不缺钱花没有生活之忧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你真的不懂？”
“少跟我上纲上线！我才不管什么企业还是工人，都啥形势了。现在开放了，大集体大锅饭早晚得倒台。别以为我有多在乎这种拿死工资的工作，我是踏路子以后自己干。你们这些人吃了一辈子的大锅饭，退休了可以稳拿退休金。我们呢？以后厂子倒了怎么办？还不得自己创业挣饭吃！”因为李天池坐的很近，彭明骏不敢抬头直视李天池。
“那个美净厂是你开的？”李天池问。
“是我的又怎么了！现在这种干兼职的多了去了。连市里领导都向企业入股，凭什么我就不行。”
“你不觉得这是两码事吗？你现在是损人利己，是拿厂里花钱买的专利为自己谋利益。”
“这也是竞争，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打算。可你干的事跟创业是两码事。创业是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你呢？如果你不影响在厂里的工作，在外面兼职我不干涉。可你出卖厂里的利益就不行，就要受到处理。给你两条路选择，或者是辞职离厂，或者是接受厂里的处理。你表个态！”
彭明骏一时语塞。
虽然他有出去干的打算，却不是这种时候。那个美净厂到目前打的还是乡镇企业的旗号，在没有改制成私人企业的情况下，还不能完全属于自己的。此时离职的话，很可能没有着落。
继续留在厂里，这个除分是挨定了。他不能再留在技术科，或者下车间，或者调离。问题是经过这场事，他的名声是毁了，到那儿都是污点。
“天池叔，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我保证改。”思前想后，彭明骏终于怂了。
“我本来就不想把你逼的太紧，怎么说你也是老彭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要大张旗鼓的处理，他的面子往那儿搁。既然你承认错误，又有改的决心。这样吧，你把这件事的过程写下来，加上自己的保证。我看你以后的表现。只要真的改了，不再干这些违法乱纪的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提交厂党委会。但是，你要说到做到，不能阳奉阴违。”李天池见彭明骏软了，放低了声音，几乎是俯下身子跟彭明骏说话。
“我可以表态，保证书不能写。”彭明骏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白纸黑字的东西会是个紧箍咒，说不上那天又会被翻出来。
“既然有改的决心，为什么不能写保证书？”
“不能写！不能在你手里留下把柄。”
“把柄？你的把柄早在我手里了。”李天池扬了扬手中的两张纸。一张是传真纸，一张是玉嫽开列的原料单。
“天池叔真的要逼我？”彭明骏突然变了脸，抬起了头。
“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今天这个地步。事是你做的，证据在我手里，只要公开，你面临的结局自己清楚。”
彭明骏明白，现在能证明自己泄密的唯一证据就是这份传真。他原以为只是提醒童本政生产时注意控制，发传真时只想到不在上面签名，忘记了还有笔迹可以作证。
“把传真给我！”彭明骏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给你？你写了保证书就当你面销毁，否则明天我就提交会议讨论。”李天池没有注意到彭明骏表情的变化，仍然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手里拿着两张纸。
不料彭明骏趁李天池不注意，猛的起身上前，想从李天池手中夺回传真纸。
李天池习惯性的身子向后仰，想躲开。
彭明骏人高胳膊长，不仅夺下了李天池手中的纸，还顺势推了李天池一把。
彭明骏用力太大，李天池又矮小。坐在沙发扶手上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硬生生的倒向了写字台。
写字台上辅了张玻璃面，尖尖的角正好插进了李天池的太阳穴里。屁股还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头却歪倒在写字台上。
血喷薄而出，射到了地上和沙发上，也溅了彭明骏一身。
彭明骏急忙上前，想扶起李天池。不料刚一动手，血流的更大了。他只好停了下来，站在那儿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有点清醒的彭明骏拿起电话，想叫120急救车。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探了探李天池，发现已经没有鼻息了。
血还在流，人却没了气息。
李天池死了！
闯大祸了！彭明骏呆住了。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天池的死自己百口莫辩。
他想马上离开，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刚抬腿，想了想不行。李天池调查厂里配方泄密的事大家都知道，顺着这个线索一定能找到他头上。
突然，他脑子里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罪恶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抓起电话，以李天池的名义传呼玉嫽到书记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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