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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灵成说》第十二章——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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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刮起,卷落了半树桂花,几片灿黄的花瓣洒在女孩的肩头,更衬得她白衣洁净胜初雪。

徐敬灵双手揪着自己衣摆,蹙着眉头问:“我爸逼你离开了?”

祈原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微微点头。

“我找他去。”徐敬灵甩开祈原,扭身就要走。

祈原立时握住她胳膊,将她扳回来,缓缓开解道:“他是因为担心你,爱你,不想让你受苦。”

“才不是,他才不是担心,他是生气。”徐敬灵愤愤然地说,“你没看他昨晚打我吗?他是怕我给徐家丢脸。”

“父母的怒都是从忧中来的。”祈原说着含有这般善意的话,眼里尽是温柔的光芒。

徐敬灵瞪着眼睛看向祈原,嘴里喘着粗气以平复怒气,终于缓缓低下头去,在心里琢磨着祈原的话,久久不语。

她想起了父亲对她的好。父亲总是说要送她出国,但却从未逼过她,一直尊重她的选择。那日她被罚跪,她确信后来去看她的人是父亲,但是他却不露面,只偷偷地远远看她一眼。父亲对她的爱从来都是沉默的,面上吼骂着,心里却是温柔地疼爱着。

徐敬灵眼前有些朦胧了,她重重眨了两下眼睛,将那层薄薄的泪雾沾去。

她抬头问道:“那怎么办?你真的走吗?什么时候走?又走去哪?”

“李管家说让我后天离开,我就先在潭城找处房子,安顿下来。”祈原嘴角挂着微笑,全然没有伤感,反而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憧憬,郑重地说,“等我赚了钱,就来娶你。”

这一句“来娶你”让徐敬灵立时红了脸,她轻咬下唇,抬眸扫一眼祈原,却很快又将视线移下去。

脸上的笑意蔓延着,徐敬灵不经意地转换了话题,问:“你有钱买房子或者租房子吗?”

祈原轻叹了口气,说:“没有。”

“我借钱给你,你赚了钱再还。”徐敬灵知道一定不能说是“给他”,不然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是决不允许他接受的。

“好。”祈原答应,并不与她施行虚礼一般地推让。

“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新的住处。”徐敬灵握紧祈原双手,举在胸前,眼里满是期许地望着他,像是闪着星光。

祈原为徐敬灵的这句话感动着,她没有刻意强调“你的住处”,说明她心里是不与他分你我的,这对于在这里孤单无依的他来说,是莫大的福气。

茭白肉丝和水晶肴蹄都是徐敬灵平素爱吃的,魏如梅特意吩咐厨房给女儿做的,然而徐敬灵却是食不知味。

徐敬灵想着祈原要走的事,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与父母无一语交流。

魏如梅猜到女儿心情不好许是因为知道祈原要离开徐家。可是她怎么不同他们大吵大闹呢?他们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怎样安抚她。难不成是因为太过伤心,连闹的心力都没了?

魏如梅语声温柔地问:“灵儿?你没什么话同我们说吗?想说便说,没事的。”

“没有啊。”徐敬灵像是听不懂母亲的暗示似的摇了摇头。

魏如梅不再说话,只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地咽饭。

“我吃饱了。”徐敬灵放下碗筷,起身离了餐桌。

魏如梅焦灼的视线投向女儿的身影,很是忧心。待女儿走远后,她又转向徐安仁,与他无言地对视着。

墨蓝的夜空如一方巨大的幕布,笼罩着整座潭城,一颗颗闪光的星子好似一个个刀子划开的裂口,流泄下数不尽的束束光亮,点洒着偌大的疾苦人间。

徐敬灵与祈原并肩坐在未渲居的正屋门槛上,她与他说着潭城的大街小巷,何处商铺云集生活便利,何处傍山近河风景独好,何处巷深酒香自在惬意……

祈原一一听去,一一记下。

他开始愉快地期待起以后平平淡淡的日子。

徐敬灵说到城西菜场的鱼最好吃时,猛然记起她原本答应祈原今晚吃鱼的。

“对不起,我忘了。”她垂下头,声音低低地说。像是因为失信于他而歉疚,又像是因为他要离开而难过。

“没事。”祈原伸手去揉她的头。

“明天吃!周妈做的西湖醋鱼可好吃了。”徐敬灵勉强打起精神说。

“好。”祈原仍是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第二日早上,祈原早早穿扮妥当,只等徐敬灵来找他,两人一起去寻找他以后的住处。然而他未等到徐敬灵来,却见方祖良的小厮阿扬急匆匆跑来徐家,要找徐大小姐。

阿服让人引了他进去,没一会儿便见徐敬灵同他一起跑出来,两人俱是神色焦急。他们出了大门,坐上载来阿扬的方家汽车,往城南去了。

祈原不明事由,便去问在院中闲聊的两个老仆。他们说方家大少爷昨日同方夫人争执,方夫人一气之下责打了他,方祖良便愤然离家,一夜未归,如今仍是找不见人。方夫人以为徐敬灵与方祖良要好,想她许是能帮她找回儿子,便叫阿扬来请她帮忙。

然而除了方祖良的事,祈原还打听到另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那消息若是真的,里面提到的人和事足以将他苦苦守护的这一切生生摧毁。

徐敬灵坐在汽车里,眉头紧蹙,她问过阿扬方祖良是为何与方夫人起的争执,然而他却说不知道,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因为当时方夫人遣散了她房里的所有下人。

因为昨日她与方祖良的对话,她禁不住地想,方祖良离家出走会是因为夏含瑛吗?他会不会同方夫人说起了夏含瑛,方夫人不许两人来往,所以斥责了他。而方祖良必然是要维护夏含瑛的,由此方夫人更怒,以至于要责打他?

徐敬灵自己与祈原的感情遭父母反对,她便也将此联想到了人家身上,却忘记了夏含瑛与方祖良也算是门当户对,方夫人断没有为此而不应允的道理。

“徐小姐,咱们现在去哪?”阿扬见车子已经驶离徐家很远了,便这样问。

“先往前开吧,我暂时还想不到你们家少爷会去哪。”徐敬灵闭目向后靠,头倚着车椅背,凝神想着。

方祖良一直都是开朗乐观的,他从没有过不开心到要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他会去哪呢?

徐敬灵想着她与方祖良从小到大去玩过的地方——盖有一座水磨坊的河边,四吉巷小酒馆的酿酒房,跑马场后的青石山……

如果方祖良真的是为了夏含瑛才与方夫人闹翻,那天在跑马场他与她说了那么多话,后来又是他送她回去的。那方祖良会不会去了跑马场,怀念他与夏含瑛的暧昧点滴?

徐敬灵命司机开车去跑马场。到了却发现自己想错了,他人不在这里。徐敬灵便又叫阿扬陪她一起上青石山,心想既然来了,便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她本来只是随便试试看,结果还真的找到了方祖良。

方祖良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背对着她。他微仰着头,似乎是在望天。

秋日的天极为空远,云朵亦是疏疏离离,一小簇一小簇,像是洗衣时溅在蓝布衣上的肥皂沫。

徐敬灵走近方祖良,轻声问:“你是为了夏含瑛才与方伯母吵的架?”

方祖良早听见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却没想到是徐敬灵。他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同时也望见了阿扬,便先不答徐敬灵的话,只扬声对阿扬说:“你们是开车来的吧,你先去车上等着吧。”

阿扬听话退下。

方祖良这才懒洋洋地回答徐敬灵,说:“不是。”

“那是为什么?”徐敬灵歪着头,好奇道。

方祖良抬腿扭转身体,面向徐敬灵坐好,不答反问:“你知道日本人来咱们潭城了吗?”

“我不知道。”徐敬灵大惊失色,坐到方祖良身边,严肃地盯着他看,等着他往下说。

“那个总卖消息给你的人没告诉你?”方祖良也知道林槐这个人。

“没有,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他人可能已经不在潭城了。”徐敬灵喃喃道,然后收住关于林槐的话题,说,“别说他了。日本人来潭城干什么?跟你离家出走又有什么关系?”

“慈济堂用赛马募捐来的钱买来的西药,连同从前贮藏的,现在都要卖给日本人了。我跟我妈是为这事儿吵起来的。”

因为暂时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方祖良的话语也是有气无力的。

徐敬灵一迭声地追问:“为什么要卖给日本人?是被逼的吗?方家也开始害怕日本人了吗?”

“不算被逼的吧。是……”方祖良顿住,很难开口的样子,“……是我三叔,他原来跟日本人签了合同。若是不将西药卖给日本人,那么根据合约,慈济堂要将全部股权转给日本军方!”

徐敬灵听后,立刻忍不住唾骂道:“卖国的人还真能毫不吝惜地卖家!”

她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说:“但是慈济堂也不是方三爷一个人说了算,他签的合同有效力吗?”

方祖良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说:“他是经过我妈授意的,所以我才会去质问她。”

“方伯母授意的?方伯母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同意方三爷这么做?这可是置前线千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呀!”徐敬灵不能相信,她从前尊着敬着的秦允和,疼她爱她的方伯母竟会对日本人投怀送抱!

“我不知道,我去问她,她只说方家已不比往日,不得不惧着日本人。”方祖良又皱眉又摇头,亦是难以理解母亲的做法。

“怎么可能?”徐敬灵狐疑道,“前几日我还听说方二爷在平沪骂了个有头有脸的日本人,那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呢!”

“我也拿这件事反驳来着,可我妈却叫我别多事,所以我们最后就谈崩了,吵起来了。”

“那当初主张办赛马会、号召募捐的人,没一个站出来反对吗?”徐敬灵又问。

“哼!刺刀之下,虎胆变狗胆!”方祖良对当初那些嚷嚷着办赛马会的人嗤之以鼻。

徐敬灵这时才想起昨晚她吃饭时不言不语,那样反常,父亲竟然都不过问一句。想必他也是为这件事烦心,便也顾不上她了。

“那你……应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吧?”徐敬灵仿佛预见了什么可怕后果一般,微眯着眼问。

“当然不会,我一定会阻止这种卖国行为。决不让中国将士死于西药短缺,决不让日本人了无后顾之忧,决不让慈济堂背上汉奸的骂名!”

方祖良一连串的铿锵话语回荡在山间,久久不曾消退。

方徐两人下了青石山,坐进车里,车子发动起来,徐敬灵问起夏含瑛的事:“昨天我对你说的夏小姐的事,你可有主意了?”

方祖良洒然道:“我想好了,你说的是你说的——当然我不是不信你——但是听来的教训总不比亲身试过的教训来的深刻,所以我还是会继续追求她的。”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

“没错!”

“那你好之为之吧,别陷的太深。”徐敬灵好意提醒道。

“你还好意思提醒我,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你跟祈原现在怎么样了?”方祖良轻佻地挑着眉梢,一脸暧昧地打趣道。

徐敬灵身体向后倒去,瘫软在座椅里,声音弱弱地说:“很不好。我爸妈要他离开徐家。”

方祖良惊声问:“那他真的得离开吗?”

“嗯。”徐敬灵忽然坐直身子,正色道:“我想跟你借点钱。我有一些钱可以用来帮祈原租住房子,但我还想让他有做生意的本钱,所以……”

“可以。”方祖良说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警劝道,“不过你可想好了!我真的认为他是有事瞒着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祈原不像是普通人,但那些事我以后会问他的,你放心。我也喜欢撞南墙。”徐敬灵眨眨眼,调皮地用方祖良自己的话揶揄他。

“那好,他几时离开徐家,我看看什么时候把钱给你送过去。”

“明天就得走,你尽快吧。”

“嗯。”方祖良答应了一声,他看徐敬灵一副心神难定的样子,便朗声说,“放心,等慈济堂这事处理明白了。我就教他做生意,管叫他赚大钱,让徐伯父徐伯母看得上他,让他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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