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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灵成说》第十一章——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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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红木匣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匣口处挂着一只磨得发亮的花篮状小铜锁,在丢丢当当地晃。

李管家亲自开锁,掀开匣盖,将木匣推至祈原眼下。

祈原看了看那匣子里的东西,是几张大面额软钞,还有十个略略泛黄的银元。他明白,这是要他离开了。

李管家看着祈原,脸上勉强笑着,终于艰难地开口道:“老爷的意思很明白了,我想我也不用多说了。依老爷本来的意思是要你今日便走,但夫人说你可能一时找不到住处,便宽限你两日。这两天你去外面好好寻寻,后天便搬走吧。这些钱,足够你置办个像样的家了。”

李管家说“家”这个字,不仅是要祈原买间房子,也包括娶个女人。

祈原垂目盯着那只小木匣,目光凝重,不对李管家说的话做出任何表态。

李管家便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想当初我留下你也是想给你有个容身之所的,只是你不该偷偷惦念着大小姐,老爷夫人视大小姐为掌上明珠,是断不肯让他下嫁于你的。你若是有自知之明,便自己离开吧。不然,只怕要被人赶出去的!”

祈原终于抬眸,他将木匣推回,摇摇头,表示他不需要。然后郑重地说:“我会走的。”

李管家展眉,释然一笑,他可以回去向老爷交差了。他站起身,视线扫过木匣,说:“这个你还是收下吧,凡事都是要用钱的。”说完径自离去。

祈原默然良久,呆呆地盯着那只木匣,心绪渺茫。

灵儿知道这件事吗?知道的话怎么不来同他说?还是因为早已得知,如今正在难过地哭?

这样想着,祈原便去往了乐逸轩。看看她的样子,便可知道答案了吧。

可是站在乐逸轩院外时,他又犹豫了。如果她还不知道的话,他该怎么告诉她呢?

正兀自思忖着,祈原听见徐敬灵清亮的声音从院里传出。她说——

“滚出徐家!”

她在对谁说这样的话?是对自己吗?

祈原忽然有如遭人当胸一击,心口憋闷得很。他捂着胸.口,觉得胸腔里胀鼓鼓的,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回心脏,拥挤在心脏里。他手脚也渐渐冰凉。

祈原回转身,回到未渲居。他现在需要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乐逸轩院里的鸟儿在啼叫,和着鸟鸣声,徐敬灵继续说:“你确定要我这么写吗?”

方祖良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粗声说:“哎呀!让你这么写你就这么写!废什么话?”

徐敬灵仍是很迟疑,说:“虽然我从没问过祈原从前的家里是做什么的,他自己又是做什么的,可是万一他是马夫的儿子,他就是很会骑马呢?”

方祖良急得跳起来,厉声说:“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他昨天御马的身手跟我在骑术课上学的一样,是从正经学院里学来的,不可能是乡野村夫会耍的那种。你现在只要写张字条给他看就行了,我们只先试试他究竟识不识字,他不识字最好,如果他识字,我们再另说。”

方祖良昨日一门心思念着夏含瑛,今日才想起要提醒徐敬灵,他觉察祈原身份有异。他以为当面对质会打草惊蛇,便让徐敬灵去旁敲侧击。

徐敬灵质疑道:“可是如果祈原真的识字,那从前就是一直有意欺瞒,那就算我给他看了,他也可以装作不认识啊。”

“所以才要你写‘滚出徐家’这样有力度的话呀!这样他若识字,看过之后必然会有所反应啊!”方祖良忍不住吼起来。

“可是……”

“去去去!写去!”方祖良推着徐敬灵进屋,指着书案上的笔墨,命令道,“写。”

见徐敬灵还是踌躇,方祖良干脆手一挥,说:“算了,我写。”

方祖良写好四个大字后,手指捏着宣纸的两角,递给徐敬灵,说:“去吧,你拿去给他看比我拿去更有力度。我看他也不怎么喜欢我,我写这话他不会太惊讶的。记着,给他看的时候你要时刻留意他的神情,尤其要看他是不是震惊,然后再看他有没有眼神躲闪,是不是在掩饰什么?”

“知道啦!”徐敬灵不情愿地接过那张宣纸,同方祖良一道出了乐逸轩。他们还没走几步便瞧见小厮阿希向他们跑来,说是夫人请方少爷过去。方祖良便一面回头嘱咐徐敬灵去试探祈原,一面同阿希走了。

徐敬灵见方祖良走远了,站在原地略略思考了一下,便又折回房间,重新写了一张字条。

九个字。

她想,如果祈原真的识字,那看了“滚出徐家”四个字定然要伤心。既然方祖良只是想试探,那么用哪几个字试探并不重要,能试出来便是好的。

祈原看了这九了个字,也会有所反应的,起码会微笑吧。

徐敬灵傻傻地只想着祈原若是识字看了会伤心,却不去想他若是识字便说明他一直在骗她,她会不会伤心。

看来她方才所谓的“有意欺瞒”,也不过是用来同方祖良辩驳罢了。

徐敬灵把方祖良写的字掖进袖筒里,扯着她自己写的那张字条,快步跑向未渲居。

她走进祈原房间,见他正呆坐在床沿边,只以为他是一时闲暇。

未曾多想,她走到祈原面前,将手中的宣纸递到他眼前,说:“你猜猜这上面写的什么。”

祈原愣了一瞬,脑中的混沌忽然裂开了一线缝隙,有光亮渗进来,他的世界愈渐清晰明朗。

祈原故作呆呆地看着徐敬灵,尴尬地摇摇头,难为情地说:“我不识字。”

“所以才要你猜嘛!”徐敬灵冲他撅嘴撒娇,“就猜一下。”

“今天……晚上……”祈原皱着眉头猜起来,他认真地盯着那行字,像是在仔细对照着字数,“……你想……吃……什么。”

说完,祈原满眼期待地看着徐敬灵。

“呃……”字数还真的对上了,那便将错就错吧,徐敬灵说,“差不多,我写的是‘今天晚上你想吃鱼吗’。”

祈原仿若恍然大悟样子,笑笑说:“是这样啊!”

徐敬灵没有忘记方祖良的嘱托,祈原看字的时候,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观察他的神情。

徐敬灵看祈原言语神态都很自然,并无异样,一直悬在她心头的什么东西也悄然落了地。

其实对于发生在祈原身上的种种异事,她不是没有疑心,只是这份疑心被某种情感掩盖了,她不愿去怀疑,怕去怀疑,她也不敢去探究,她怕知道了真相,他就要走了。

祈原把那张纸托在手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过去,好像在认真记住它们的笔划。

徐敬灵忙把纸抽回来,团成一团丢进竹篓,心想可别让他学了这些错字,再去写给别的人看。

徐敬灵急着回去跟方祖良交待,以快快扫除他心中对祈原的猜忌,只抛下一句“今晚真的吃鱼”便回了乐逸轩。

徐敬灵走后,祈原把那张纸从竹筒里捡出来,细心地将纸抚平。他凝视着那上面的九个字,嘴角有无穷无尽的笑溢出来。

祈原想,他方才要有多心神坚定才能忍住不去微笑。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多好听的一句话!

祈原把纸对折,夹进一本书里,小心收好,他要一直珍藏着。

乐逸轩里,方祖良已经从魏如梅那里回来,见徐敬灵进来,他立刻问:“怎么样?”

徐敬灵摊摊手,说:“给他看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你想太多了。”

“怎么可能?可是,他的骑术……”方祖良困惑难解。

“方大少爷,你别狗眼看人低了。你是不是忌妒人家骑术比你好?”徐敬灵俏皮地挑眉问。

“他骑术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方祖良扬声喊着,“再说,他骑术哪里比我好了?”

徐敬灵不屑地撇撇嘴。方祖良瞪她一眼,他嘴上不再说什么,心里却还是怀疑着。

“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加上方才徐伯母跟我说的事,一起说。”方祖良把话题引到另一件事情上去,“昨天我已经对夏小姐表明心意了,还特意请求她别再与你相互为难,她答应了。你也能做到吧?”提到夏含瑛,方祖良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徐敬灵眉宇间流露出惊讶之色。她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后还决定据实相告。她面容严肃地说:“我是能做到,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她为什么那样恨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吗?”

“她说……是因为你太嚣张,她不喜欢。”方祖良眼神无辜,语气也有些微弱,仿佛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被驳斥。

徐敬灵果然反驳道:“她是因为喜欢祈原,所以忌妒我。你别被她骗啊!”

“不可能!”方祖良斩钉截铁地说,“她昨日还给我留了可以找到她的地址呢!”

“什么地址?你去她家找不到她吗?”徐敬灵反问道。

“她常年住在平沪,给我留了一间书局的地址。”方祖良有些自得地说,“就是成文书局,我给你买书……”

“方祖良,你傻吗?那叫她的地址吗?”徐敬灵锐声叫道,好像以为这样可以把好友震得清醒,“你知道她从前被祈原救的事吧,那件事之后她还特意来我家,跟祈原道谢,送他礼物,甚至还要给祈原赎身。”

原来她是喜欢祈原的吗?真相是这样的吗?方祖良怔住了。

“我昨天以为你只是一时被美色迷惑,没想到你真的动了心。”徐敬灵又警劝道,“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心地澄澈,她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再说,你叫她‘夏小姐’,说明你们并不是很熟络,不是吗?你根本就不了解她这个人!”

“别说了!”方祖良制止徐敬灵的警告,他咽了咽口水,心里乱极。

他神情恍惚地呆立了许久,终于往门外走去,动作很机械。徐敬灵看了担忧,便陪他一起走着。

“你没事吧?”徐敬灵偏着头,担心地问。

“有事。”方祖良毫不掩饰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弱弱的。

“那……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徐敬灵觉得方祖良此时最需要的便是独处的时间,他应该想一个人静静。

送走方祖良后,徐敬灵才记起来,他刚刚提到要连母亲说的那件事一起说。虽然他没来得及说便走了,不过联想到昨晚祈原被罚跪的事,徐敬灵也猜得到,无非就是母亲一直认定的方徐两家的亲事。

徐敬灵觉得她有必要同父母认真地谈一谈了。她得告诉他们她喜欢祈原,真的喜欢,不能没有他。

徐敬灵立在凉爽的秋风中,静默出神。

“灵儿!”祈原在叫徐敬灵。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叫她,在跑马场上他情急之下如此唤她,并不觉有何不妥。如今平日里也这般叫她,他倒有些脸红。

徐敬灵听祈原这样叫自己,心里欢畅,甜笑着快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拉住他的双手,微微仰起脸庞,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双眼。

祈原却抽回他的手,悄声说:“别让人看见。”

徐敬灵环顾四下里,没见有什么人,便说:“哪里有人?再说,看见又怎样?我正要同我爸妈说我们的事呢!”

祈原拉着徐敬灵走到僻静处,说:“我也要说此事。”

见他神情分外严肃,徐敬灵隐隐焦心,不禁问:“怎么了?”

祈原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想,我可能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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