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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渺渺断夕阳》第十二章 夜芒 上 --心字香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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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城。镇北王府。



后花园有座游思阁,已经过了秋叶凋落的季节,寒气无比剔透。轩窗未掩,长廊风轻。着绛紫的少年盘膝在几前,几上摆了个装满茉莉瓣的小团筛,他正仔细从筛里将黄了的萼片挑出。



花或叶均已泛黄,恰似那一段段已经褪了色的过去,鲜色俱被掩埋,仅剩暗淡现在。



“静石。”又一个玄衣劲装的少年走过来,举手投足皆是藏不住的英气与稳重,透着刚正与倔强。



那少年见静石手中正在摆弄的花瓣,跟着在他身边坐下。



“又在做这个呢?”



静石淡淡笑了,锁不住眉间忧愁。



“是。有很久了——从前,她在的时候,也会在这种日子来挑花瓣的。我还记得她坐在洛心亭里,升起白纱帐,一朵朵拈着那花瓣,那个时候她就像仙子一样,我总以为她若愿意,一定是会飞的,只是不告诉我们。”



他顿了顿,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苦涩。



“她也果真就那般走了。可惜我那时还不能体会,只知,在柱子后远远看着她。”



他说着话,望着那花瓣从指缝滑落,像透过它在看那些水逝的过往。



记忆中仿佛总是停留在那些画面——倾世的女子,蛾眉淡扫,簪一只四蝶银步摇,广袖罗裙,眉目间笼了一段江南烟雨,仿佛从上古遗落的画卷中走出。



她极爱这心字香,也会动手制作。



她总是一样样指给他看:“这是茉莉萼,得净了手摘去。”



他照她的样子,小心地摘去那绿色的小萼片。



她又道:“要挑出最好的白色花朵,半开的,在清晨打过露水,那是上天的洗礼,若摘得太早,那花里还藏着个未成形的花精,若是摘晚了——花精的魂也被炎热的夏风吹跑,全没有了韵味。”



她这样说着,看向远方,眉间的烟云更轻更淡,袅绕过她的双眸。



他那时总听得懵懵懂懂,只觉得什么花精啊花魂啊是神奇有趣的一件事。他只是不太明白,这样的事,怎么就叫人哀愁起来?



收完了花瓣就要作香了。他早上帮她收完花瓣,就一直惦记着,下了学便匆匆跑来,看她取了净器,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然后密封——日一易,花未蔫,已成香。



她说新鲜的最好,他突发奇想缠着她,要作干花香。她左右拗不过他,便允了。



他踮着脚把筛子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端到架子上,可是他还太矮,小小的个子,还不如架子高。一不留神,筛子翻了,下了一阵香香的花瓣雨。不过他是个倔强的人,从小就是,她用温柔的眼神鼓励着他,他还是能完成那些工作。



不过一两个好日头,花瓣便会晒好。他又央着她,用净器盛了,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然后密封——花已蔫,香依旧。



那些萼托也不丢弃,她用一个小箕装了,荷着小锄,葬到茉莉丛下,她说待它们来年化做春泥更护花。



静石看着筛里的萼片,已有小小一把了,只可惜不能马上葬到它们生长的花丛之下——毕竟离京都太过遥远。



“是的,太遥远了!”他心内黯淡,不经意又写在眼底。

行远在心里算了日子,她的忌日也快到了罢。

她去的那一日是除夕,下着大雪,到处都挂红带喜,连树上也挂了串串的小灯笼,鞭炮声震耳欲聋,仿佛炸掉了旧年的疲累和伤痛。只剩下模糊而厚重的欢乐,软塌塌地糊在岁月的脸上,粉饰新妆。那繁华之中,每个人,每个地方都洋溢着喜气——只除了她那。

行远那夜随爹爹去赴宫宴。好久未见,他在皇子席上着急地搜寻着静石的身影,想和挚友分享新年的喜悦,可是众皇子都在,惟独少了静石。

那夜极是热闹,觥筹交错,他想询问爹爹,可是爹爹忙着给皇上,给皇后,给远道而来的北国公主敬酒,无暇顾及。

他便偷偷溜出去,兴冲冲地去找静石。

那夜很奇怪,许是人们都忙着过年去了,行远一个人毫无阻拦地走到了洛妃殿。

殿上静悄悄的,只有两盏宫灯明灭,映出些绰绰的黑影,像言说着无声的戏剧。行远有些怕,缩了头沿回廊朝后殿奔去,他知道,静石一定在洛妃那。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殿外时,听到里头传出一阵慌张的尖叫声。

“娘——!”

行远被那声所震惊,停住了脚步。是静石。

里头没有回应,只有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连心都咳出来,不要了。

猛烈的咳嗽声后是一声呕吐。行远站在柱后,远远看见那个苍白的女子呕出一大口鲜血,喷洒在她洁白的流云缎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行远吃了一惊,犹疑着不敢上前。

殿上门窗大开,冰冷的寒气夹杂着雪花卷进来,打得人脸生疼。殿上却没有人动,几个侍婢跪在榻前小声抽泣。

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青衣加身,越发显得单薄、消瘦,颤抖着,伏在榻边,早已泣不成声。

女子艰难地抬起手。

“泽儿……莫哭……你可知……为娘便,便等得是那一天……等到了……这样多好……多好……”

她吃力地说着话。

“娘!娘!”小小的肩膀抖动,隐忍了巨大的悲伤,似乎挑起了难以承受的重担。

女子抚上他哭泣的面容。

“泽儿……你……你莫哭……你生得多好……我……多庆幸……你是,是个男子!”

她太虚弱了,话已说得断断续续,听得一旁的婢女也泪如雨下。

“可是,泽儿……泽儿……我更愿你,生个平凡人家,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女子又呕出一口鲜血。惊得人不能动弹。

“来世,来世罢……”她闭上了眼,流出了一滴眼泪温热的,缓缓滑过眼角,沿着她憔悴的面孔,慢慢跌落。

“娘?娘?娘——!!!”

那孩子握住她的手,似乎那就是能阻止她逐渐变冷的力量。

“我累了……我……”

声音如同呓语般,渐渐低下去了,一枚因常年抚摩而光滑的玉玖自女子手中滑落。落在那价值连城的流云缎上,黑白分明,刹那间悲伤弥漫,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

风拼命地刮着,敲得窗户咣当当作响,似乎要从窗外挤进来,再看一眼那女子——风看到了罢,才会悲伤地撕扯着屋内白纱帐,仿佛那样才能消弭自己的痛苦。

那夜的雪特别大,夜宴上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四处皆是繁华,金线勾勒的梁柱也生了辉,好似每个人都得到了最大的满足。而在皇宫偏僻的这个角落,在夜空火树银花的映照下,那个画卷中走出的女子终于随那大片的纯白的雪花乘风而去。

在那暴风雪中,洛妃殿突响起了一声绵长而凄厉的叫声,足叫每个人冷到心底:“洛妃娘娘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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