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卷兮，心恻恻兮独立，忧思安不在。”清音低吟着，独站在高处，整个沅城皆在脚下。集市上依旧人潮匆匆，并不曾有几个人因了他人的忧伤而停住脚步，那里热闹，喧哗，生动，不管里头掩藏着怎样的疲倦或罪恶，它看去永远那么真实。

明儿像是一夜间从那场不忍碰触的阴霾中出来，只因为她卷入了另一场阴霾。

那日清音则在褆怀中沉沉睡去，待到夜深露重，褆才抱起她回了客栈。

清音依稀能感觉到，却不愿醒来。几日的奔劳，她曾怀着欣喜，却又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与打击，此时她已累极了，多愿就能有这样一个怀抱，让她一辈子就这样沉睡下去。

进了门，是淡淡的杜若香气萦绕——清音身上的香气，他早已闻惯了的。

他表情温柔地将清音放在床上，为她掖好了被子，久久地望着她。她似乎能感觉到有人站在床前，满蕴着柔情，定定地看她。那视线汇做最美的安眠曲，她的心渐渐柔软，可是就在她渐要完全睡去时，屋内突然间杀气爆涨，她挣扎着睁开眼，杀气却又瞬间消退，只看到那个风般淡然的男子温柔地看着她，只是温柔地看她，——也许窗外曾有个黑影一掠而过，也许没有，她不再想了，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睡得安然。

斜月如花半开，他悄悄地大胆地将她的指头并拢，送到嘴边，印上淡淡一吻，心里如圣祷般庄重。

“音儿，有我在，你不会再受伤。”

待清音一觉醒来，已是晌午，屋内静悄悄的。她自觉头有些昏沉，想是思绪太重的缘故，并未着凉。

她胡乱梳洗了一下，就去到明儿的房里，推开门，明儿坐在榻上，停了手中针线，抬起脸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明媚得她有些心慌，她迎上去，想说些什么，却难以开口，明儿并不在乎，只笑着咬断最后一根线头，将手中那块帕子递给她。

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是，给我的么？”

明儿笑着点点头，她将那帕子小心翼翼地摊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坏掉——那是一方水青色的丝帕子，针和线在丝帛上开出美丽的蓝色花朵，那花朵独自向风而立，翩翩起舞。竟是灯笼树下明儿绣着的那方么？清音有些恍神，一枝茕茕孓立的花朵，她以为那该是两朵并蒂花的，她甚至以为那不该是送给自己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个面若冠玉神采熠熠的少年，她知道，明儿总粘着他——不过，这样也好，因为那也未必是个好的选择，她痛苦地想道。

她皱着眉头，明儿在笑，她想看清那笑容的背后，不过却是徒劳。是真的笑么？她也有点疑惑，可是又懦弱地心安一点。她到底不想看到她的忧愁，只为那明媚的笑，她宁愿去赌上自己的笑容。

静石还是会来，不再神采飞扬，只苍白着脸，努力逗着明儿。他不大敢正面看她，她也不敢。两人也不大说话。

她只偶尔偷眼见他强撑着哄明儿，可是，怎么会微微心疼。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是气恼地让他离开，而是心疼。她不敢想，三人依旧围坐在桌上吃饭，屋内生了炭火，偶尔一个火星子蹦起，刹那间升起又不见，只闻得它哔驳作声。只是那炭火却变得冰冷，那声响也越发显出落寞。

还好有褆，想起他，她才觉得不再似那花，在风中飘摇。她瞒着明儿，却瞒不了自己。瞒不了便瞒不了罢，她实在太想要心安，哪怕只有一刻。

她只握着他的指头，问他：“你答我，他是谁？”

他仔细地看她，又不敢那么堂皇，怕眼光灼烧到她。“你告诉我么，告诉我。”她睁大眼睛认真地望着他，带点诱惑，唇微微张着，他简直想要一口咬下去——当然，他忍住了。

“你告诉我么，褆——”

她几乎是在撒娇了，他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溢出。“有些事，音儿，你不必知道那么多。”

她不动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他。看了良久，他还是投了降。

“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也就是，天熙朝的皇七子。”

静石，静石，杜安泽。他又叫静石公子。是了，为什么自己从未想到呢？

天祐二十二年，皇次子成熙南下，于江南水泽遇一女子，倾国倾城，熙惊为天人，以玖投之，遂两情相悦。回京之后，熙请为妻，后大怒，斥之“山野村妇焉能入主中宫耳”，“红颜祸水必央及民”，以断发而誓，熙遂求而不得。且于祐二十三年娶当朝左相之女滕氏为妻。祐三十四年，熙为帝，辅继位，即自南方迎娶水泽女子，封为洛妃，寓意洛水女神。洛妃身处深宫，于熙元年冬诞下皇七子，三年后郁郁而终，熙帝大恸。时皇长子年十六，三年后册封太子。皇七子赐名“泽”。

清音闭上眼睛，怕它会泄露了心里的小秘密。睫毛柔柔地覆在眼上，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呢！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小声地问道：“褆，那你呢？”

他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前，有些胡茬，扎痛了她。她轻轻地动着，想睁脱他的怀抱，却被他发觉了，只抱紧她。她听到他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

“音儿，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的。”

顿了顿，她的鼻子有些酸，突然不想再问。只在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唔……”

“嗯？”

她懒懒的，不答他。

“我……”

“嗯——”她头埋在他怀里，却摇起来，“嘘，不要说。”

“呵呵，那——以后你全会慢慢知道的。”他抚着她的发，浅浅笑道。

“嗯！”她又拼命点头，“你不负我？”

他一怔，复又更用力地抱紧她。

“音儿，我绝不负你！”他嘴上郑重地说出来，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她呢，却似睡着一般，沉在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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