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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其凉》第八章 洗髓妙用通指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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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群雄都已下了少室山,道济这才松开了法戒的手,道:“方丈,贫僧方才用真气替你接续了筋骨,一会让小沙弥去取一些少林活络膏来,每日敷上三个时辰,一年后方可健如常人,不过这拈花指神功恐怕...”

法戒长眉一颤,微笑道:“多谢济公,若能挽救一个无辜少年,弟子这点伤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道济怆然道:“好,好!少林方丈大慈大悲,今日虽丢了功夫,却又比那些什么武功盖世的大英雄要高明许多了!”

说罢众人徐徐走进方丈院,南一安站在法戒身旁,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法戒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少年,你可明白?”

南一安叹了口气,道:“我爹爹妈妈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不喜欢他们?”

法戒不答,只摇了摇头。

法定道:“师兄不愿说,那便由我来说。”

法戒忙道:“师弟,算了,你便是说了,于事又有何补?”

道济道:“我瞧一安他爹妈重情重义,倒也不似奸恶之人呐?”

法定合十道:“济公有所不知,此事皆由那《六通要旨》而起,我师弟法慧...”

南一安一听《六通要旨》,心头又是一惊,心想:“难不成这两个大和尚救我也是为了《六通要旨》?”

法定正欲细说,忽的被法戒打断道:“还是先将《洗髓经》拿来,传给这两个孩子治伤要紧。”

道济一听这才想起,道:“啊哟,差点把最要紧的事忘了,快快,法定大师,就请你走一趟了。”

南一安与包悉迩方才经历一场大乱,情急之间竟未察觉身上的疼痛,此刻没了外界纷扰,反而顿感周身不适,气息不顺,又见道济一慌张,自己便也跟着慌张起来,痛楚更甚,但听此刻南一安咬着牙,艰难开口道:“大师...且慢,若我爹妈...与你们当真...当真有仇怨,我便...我便宁死也...不能接受你们的...帮助...但...请大师救救这少女,”说着指向包悉迩,“她...她是三圣庄门人,为救我...身受重伤,当能受...受这份恩情...”

南一安此话一出,众人俱是惊诧不已,包悉迩急道:“一安,你...你逞什么能,不要命了么...”

道济道:“一安,你可不能这么倔,不想想自己,总得想想你爹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也活不了了!”

南一安正色道:“若...若我爹妈当真...当真十恶不赦,那便...以我一条命...换各位...对他们的宽恕...我...我死而无憾...”

法戒不知南一安究竟在怎样一个环境下成长至今,不禁对眼前这八部会少年宁死不屈的骨气是又敬又怜,沉吟片刻道:“令尊令堂虽杀害我师弟法慧,但也却是我那师弟起了歹心在先,罢了,此事一笔勾销。”

说罢微微斜眼看向法定,他知法定心直口快,他这么说法定必然又有说辞,是以暗示他不得再提。

法定堪堪张嘴,一见法戒神情,当即明白其用意,心中虽万分不甘,却也只得憋在肚子里。

其实那罗汉堂首座法慧,二十年前便已止步武学之道,潜心礼佛,他只知八部会《六通要旨》乃是由鸠摩罗什大师所创,其中必定含有高深佛法,是以便往西域向八部会借来一睹,岂料彼时八部会已成惊弓之鸟,断定法慧定是觊觎《六通要旨》的神功秘籍,没想到法慧大师西域一行,便再也没能回到少林寺,实在是南天等人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时至今日尚且认为法慧是打着阅经的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哀哉惜哉。而法戒已知若将实情告诉南一安,南一安必定不会接受《洗髓经》,白白送了性命,是以只得编了个谎话,哄他安心疗伤。

南一安听罢又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不当着众人的面...还我爹妈清白?”

法戒道:“唉,八部会虽与少林并无仇怨,可难保与其他门派没有嫌隙啊。不过你说得对,就我法慧师弟一事,我们没有替你父母洗清冤屈,实在是罪过,好在我们可以救你,以此稍加补偿吧,阿弥陀佛。”

道济见南一安还欲争辩,情急他伤情不能耽搁,忙道:“一安,既然方丈已经承认法慧师侄过错在先,你也不必再有顾虑,眼下还是赶紧治伤要紧,你若不肯,悉迩又怎肯?她可是因为你才受伤的。”

南一安心头一震,随即也不再多说。

包悉迩似是忽的想起什么,道:“济公,我...”

道济微微一笑,道:“伤好了再说也无妨。”

包悉迩看看众人,又看看南一安,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法定便从藏经阁中取来了《洗髓经》双手呈给法戒,法戒接过后对南一安和包悉迩道:“这《洗髓经》本是达摩祖师于少室山面壁时所创,历来非少林弟子不传。不过人命关天,两位又是杨岐六祖的弟子,我也不该再作此分别之心。”

道济见法戒开始传授《洗髓经》心法,为了避嫌便同法定一道出了房门。

这时屋内只剩下法戒、南一安和包悉迩三人,南一安与包悉迩分坐法戒左右,法戒徐徐道:“《洗髓经》乃少林内功中专练丹田混元真气的无上法门,共有‘无始钟气篇’,‘四大假合篇’,‘凡圣同归篇’,‘物我一致篇’,‘行住坐卧篇’,‘洗髓还原篇’六大篇目,六大篇目字数不足千字,但却包罗万象,博大精深...”

法戒接着又将《洗髓经》心法第一篇“无始钟气篇”中的呼吸,吐纳,炼气等种种法门一一传授给了南一安和包悉迩。

待法戒念到了第三遍,南一安已然熟记,念到第五遍时,包悉迩也开始闭目照心法中的口诀开始调理周天内息。

如此二人又练了两个时辰,脸上时而红润时而白皙,双眉也由紧渐疏,神情看上去轻松了许多,又过了一个时辰,只觉周身真气如一股暖流般到处流窜,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已过了亥时,二人缓缓睁开双眼,但见法戒仍是坐在两人中间,见二人呼吸顺畅,便道:“这《洗髓经》博大精深,于内伤见效虽快,但要根除也非旦夕可成,二位这段时日大可在敝寺暂居,待痊愈之后再作打算。”

南包二人恭恭敬敬的谢过法戒后,便出了门去。两人并肩走在院子中,仰望夜空,明镜高悬,山风夹着桂花香气冷冷袭来,已是深秋时节,夜晚的少林寺静谧安详,竟丝毫不觉白日间已经历一番恶斗。

南一安忽的停下脚步,道:“悉迩,我有好多好多事想问你。”

包悉迩莞尔一笑,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南一安似乎从未在她脸上瞧见过,道:“你问罢,我知道的全告诉你。”

南一安道:“你知道我爹妈现在在那里么?我要去寻他们,两次我都不愿离开他们,他们又两次离我而去,我不求自己能活多久,只愿每天都能和他们在一起。”

包悉迩道:“我师傅救了他们,应该将他们带回终南山了罢,你爹爹妈妈受了伤,终南山灵气充沛,当是养伤的好地方。”

南一安本来没指望包悉迩能知道,不禁大喜,道:“好,那我明日便去终南山。”

包悉迩忽的心头一凛,她担心南一安被徐存青等人擒获,眼下又伤势未愈,心想绝不能让他这么快就离开少林寺,而她自己也好不容易从三圣庄出来,终于不用每日按照唐凤的意愿去接近陈抟,打听《六通要旨》的秘密,背叛三圣,此刻正可以借养伤之机远离那些是是非非,真希望永远不再回到三圣庄。随即便道:“我师傅跟我说了,让我们三年后再去终南山,她要替你爹妈治伤,不愿意别人打扰,我们便在此待上两年,我再同你一道去。”

南一安听罢甚是焦急,道:“为什么要等三年?你师傅又是谁?那日你在观音庙里,她和你都在说些什么?”

他这一连串问题直将包悉迩问得呆了,随即又是无限忧愁,眉间心头竟无处回避。

包悉迩道:“师傅有她的规矩,我们且按照她的意思便是,她脾气很古怪,若我们不听她的话,现在去惹恼了她,恐怕她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到时候...”话锋一转,又道:“你且在这儿养好伤,日后还指望你能保护你爹爹妈妈,若是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还教他们担心,反倒拖累了他们。”

南一安心想:“悉迩这话也不无道理,她师傅既然有这么大本事,又愿意救爹爹妈妈,他们应当是很安全的,好,我便在此苦练《洗髓经》和老祖传我的功夫,待自己学有所成,才能保护他们。”

于是南一安点点头,道:“悉迩,那你师傅究竟是谁?功夫这么好,你的功夫定然也很好吧。可是那日在观音庙,你们又在说什么报仇,报什么仇?”

包悉迩叹了口气道:“上天已然待你不薄了,你尚有爹爹妈妈,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妈就被大火烧死了,是师傅救了我,而且...她...她也曾是八部会中的人。”

南一安大惊,道:“你...你师傅竟是八部会中的人?那为何我爹妈却又不认识她?”

包悉迩便又将唐凤如何如何为陈抟所伤,胎死腹中,又如何如何为麻衣道人所救,得知陈抟消息,让自己假扮孤儿来投奔三圣庄,打探《六通要旨》秘密,然后助唐凤报仇的计划和自己内心的矛盾都一一道了出来。

南一安直听得目瞪口呆,道:“这么说,你来三圣庄是为了助你师傅找道圣报仇?”

包悉迩道:“起初是这样,但我十岁来到三圣庄,在那里生活了五年,我深知三圣为人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我不愿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可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又不能不帮助她,那些年我活得很苦,很累,很多时候都想一死了之。”

南一安这才明白当日在伯牙亭与包悉迩第一次长谈时她为何显得心事重重,到今日才知原来她活得这般辛苦,心中怜惜不已。

南一安细细思索包悉迩方才一番话,陡然间竟觉似曾相识,不禁“啊”的一声大叫,道:“你说你师傅被一个麻衣道人所救?”

包悉迩应道:“不错,那麻衣道人既治好了我师傅的伤,又传她高深内力,还告诉她仇人的所在,便似神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南一安听着听着头上已渗出涔涔冷汗,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自然是回忆起了那日在指玄洞中,陈抟也曾亲口告诉他是一个麻衣道人救了自己,传他《指玄篇》和《太极阴阳说》,说他身负血债,今生不得动武。可那麻衣道人何故却又瞒着陈抟救了唐凤,还告诉唐凤陈抟归隐三圣庄之事,一时想不出那麻衣道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他正欲开口说话,猛的又想起自己答应过陈抟不得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他,便只得把心中疑窦摁了下去,道:“咱们是朋友,我一定竭尽全力说服你师傅,让她别再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包悉迩摇摇头,苦笑道:“若真这么容易,我也不至于日日像活在无间地狱般受尽折磨,做梦都怕说漏了嘴,没睡过一晚好觉。唉...可是...可是我也能理解师傅,她丧夫丧子,心中该有多难受,这大仇不报,恐怕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忽见一人从房顶上飘然落下,正是道济,原来二人方才的谈话道济已听得一清二楚,包悉迩一见大惊,随即杏眸波澜,神情羞愧难当。

道济叹息道:“悉迩,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唉...”

包悉迩本以为道济知道后定会责骂自己,不料非但一句怪罪的话也没有,反倒是心疼自己,登时情难自已,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道济道:“没想到陈老祖竟还有这样的往事,二十余年来我和陆夫子被瞒在鼓里,浑然不知,想是他自觉往事不堪,难以启齿罢。我道济虚度了一百零三载光阴,见得太多了,谁又没有过去呢?”

复又走到包悉迩身旁,将她揽在怀中,柔声说道:“悉迩啊,这么些年,我们看着你从小姑娘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心里不知有多喜欢,陆夫子虽整日一板一眼,陈老祖又时常坐关,但他二人却是比我更为关心爱护你们,老和尚年纪大了,只顾自己吃吃喝喝,扪心自问,‘师傅’二字,当真受之不起。不过今日济公既已知道了,你也无需再隐瞒,你若愿意,三圣庄便永远是你的家。至于你师傅和陈老祖的恩恩怨怨,当由他们自己化解,济公不会让你再受这份煎熬了。”

包悉迩听罢一边使劲点头,一边双手攥住道济那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拼命撕扯,哭得更是令人肝肠寸断了。

可是南一安明白,包悉迩的哭声是多年来的宣泄,好似终于做回了她自己,心中也不禁为她欢喜。后半夜山风渐缓,花香尤浓,却不曾感到一丝的寒意。

第二日清晨,南包二人各从客房里出来,却到处寻不见道济,问了一名小沙弥,才知道济已动身赶回三圣庄去了。

南一安与包悉迩用过早饭,便往方丈院去找法戒。行到一半,却见法戒朝自己走来,二人向法戒深深行了一揖,法戒合十还礼,又道:“少林派自古以来不收女弟子,包小施主虽无弟子之名,然习得《洗髓经》后却已有弟子之实,老衲将《洗髓经》传于你,已然破了门规,只得请二位到后山屋舍养伤,彼处少林弟子罕至,也可尽量减少不便,请两位小施主多包含了。”

包悉迩道:“大师那里话,我二人得少林派收留已是莫大福缘,若因此平添麻烦,那才真是太惭愧了。”

法戒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二人依言来到后山,果是有一处屋舍,推开房门一瞧,却只有一张床,两人神情立时尴尬起来,南一安道:“悉迩,晚上你睡床,我去林子里寻一些枯木树藤,睡地上便是。”

包悉迩道:“还是你睡床罢,你打小在八部会养尊处优惯了,那里能受得了这般恶劣的居住环境。”

南一安笑道:“这你可说错了,八部会地处西域,那里气候条件那里赶得上中原腹地,在这青山绿水中居住,我已经喜欢得不得了了,况且你是女孩子,怎么能让你委屈了?”说罢不等包悉迩开口,便径直往后山林子里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南一安两肩上各扛着一大把枯藤软叶,又三两下铺整规毕后,笑道:“你看,真是…啊!”话未说完,却见南一安神情痛苦万分,倒在地上滚来滚去,难受得直将嘴皮也咬破了。

包悉迩大惊,道:“一安,怎么了!你等等,我去叫法戒方丈!”说罢正欲转身,却又被南一安喝住:“不用!我是内伤发作。”一边说着一边艰难盘腿坐起身,随即又照《洗髓经》心法将内息在周天搬运数转,约莫过了半炷香时辰,神情便即舒展。

但见南一安缓缓睁开双眼,长吁了一口气,道:“好多了,这《洗髓经》当真神奇。”

包悉迩见南一安舒缓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方丈,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南一安笑道:“咱们既已答应方丈来后山养伤,你再去寺里寻他,我是过意不去的。”

包悉迩神色立时严厉起来,道:“只是因为过意不去,你便连命都不要了么?”

南一安道:“我自然是知道这《洗髓经》的妙用,才敢这般的。”

包悉迩道:“我怎么觉得,你和陆夫子越来越像了?”

南一安奇道:“有么?我可没似陆夫子一般,总是拉长一张脸。”

包悉迩假嗔道:“好哇,你敢在背后数落夫子,日后回了三圣庄,我定要在夫子面前参你一本!”

南一安听罢忽的叹了口气,显得惆怅不已,半晌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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