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之中，一灯如豆。更兼夜风轻吹灯火摇曳，让整间屋子里明暗不定，更将屋内坐着的康老八阴沉的面孔，映照得鬼气森森。而在康老八对面坐着的苏黑皮，更是瑟缩起了原本就枯瘦的身形，恨不能将整个身子都隐进了灯影内，好叫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一般。

眼见着康老八与苏黑皮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的茶水已然凉透，一名乱云旗下的打行伙计瞅了个空儿，小心翼翼地端着茶壶凑到了桌边，轻手轻脚地替康老八与苏黑皮各自换上了一杯热茶，这才倒退着身子朝屋外走去。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退出屋外的乱云旗下打行伙计，苏黑皮伸手端起茶盅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再又侧耳听听屋外传来的梆子脆响，禁不住皱着眉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康老八：“我说八爷，咱们俩可是在这屋里干坐了一晚上了，到这时候都还没等着有人回来报信儿？您手底下养着的那几个吊靴鬼，到底是管用不管用？真要是不成的话，我们大钱旗杆子里头，倒也有几个在街面上眼神利落的碎催，要不然……”

不等苏黑皮把话说完，康老八已然冷哼一声，打断了苏黑皮的话头：“大钱旗杆子底下养着的那几个盯街面的碎催，苏掌旗杆子也就甭拿出来掰扯了！一个个的全都是烟容上脸，嘴臭隔着二里地就能熏倒了狗的货色，说破天了也就能在醒了烟瘾劲儿的时候瞧一点鸡零狗碎，立马就上杆子的奔了烟馆里换一口泡儿！要全指望着他们能成事……大钱旗杆子能撑到这会儿还有这么大场面，还真就得是天开眼呐！”

像是全没听见康老八话语中的揶揄之意，苏黑皮用了抽了抽鼻子，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夹袄：“今年这天时也是邪行，这才刚入秋，晚上的风就吹得人骨子里发寒……康八爷，乱云旗杆子底下人面大、场面大，手面自然也大，您赏我一炉火暖暖身子成么？”

皱着眉头扫了一眼黝黑干瘦的苏黑皮，康老八很是嫌恶地扭过了脑袋：“这屋子是我乱云旗里听消息的暗寨，平日里压根就没人来，也就没置办那些个过日子要使唤的物件！苏掌旗杆子，多包涵，且忍忍吧！说不准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也就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屋外已然传来了个压低了嗓门的声音：“掌旗杆子，人回来了！”

眉毛猛地一立，康老八右手一按桌子，几乎就要站起身子。可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目光也已经瞟向了门口的苏黑皮，康老八却又轻轻松开了按在桌子上的巴掌，拿捏着腔调低声喝道：“那还不滚进来回话？等着我请不是？”

低低的答应声中，一名用毡帽盖了半个面孔、身上也穿着更夫衣裳的瘦小汉子，擦着门框挤进了房内。也不抬头打量坐在屋内的二人，那几乎遮掩了大半面孔的矮小汉子沙哑着嗓门低声说道：“上灯之前，靠山旗掌旗杆子和欧阳老狗去了墨竹街半闲堂。掌灯之后，青蛟旗掌旗杆子也进了半闲堂。再过了一壶茶的功夫，余知事也跟着进去了。”

嗤笑一声，苏黑皮端起桌上还算是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约见青蛟旗掌旗杆子秦竹高，那是为了借兵。可叫上余守洪当陪客……这可真是燕翅席的台面，楞生生配了一碟子臭豆腐，伺候不好吃主儿还恶心人。我看这靠山旗的掌旗杆子，可也没康八爷您说的那么有能耐？”

阴沉着面孔，康老八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就算是那个刚回了云归城的雏儿不懂，欧阳家的那条老狗也不明白这里头的路数？我盘算着……这里面，有蹊跷——你接着说！”

微微一点头，那用毡帽遮挡了大半个面孔的干瘦汉子再次沙哑着嗓门开口说道：“靠山旗掌旗杆子和欧阳老狗、余知事是一起从半闲堂出来的。在门口聊了有一锅烟的功夫之后分道扬镳。余知事回了他的衙门，靠山旗掌旗杆子和欧阳老狗去了铁鞋旗杆子插桩立寨的地界，到这会儿还没出来。铁鞋旗杆子里的人把瞭哨放出了两条街，我们藏不住身，只能先退回来了。两条街外，还有人盯着。”

嗯了一声，康老八挥手示意那干瘦汉子退出了屋子，这才阴沉着面孔看向了眼珠子乱转的苏黑皮：“青蛟旗和铁鞋旗，手底下可都有不少硬手。真要是这两家都应了靠山旗，那这回的场面可就真不好说了？”

眨巴着眼睛，苏黑皮脸上全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青蛟旗和铁鞋旗就算是应了靠山旗借兵，估摸着也舍不得拿出来手里头最硬的角色上阵！可咱两家不同——成了可就是一本万利啊！这时候还不把手里头的最硬的角色拿出来，那还等什么时候？康八爷您先坐着，我先回去拾掇拾掇看家的那点玩意，再把手里头的最硬的角色安顿着好生提提劲儿。咱们黄瓜打锣——就这一锤子买卖了！”

呵呵低笑着，康老八乜斜着眼睛看向了作势欲起的苏黑皮：“苏掌旗杆子，您这话说得可真是中听！可事儿办起来，能不能也这么爽利？”

顿住了将起未起的身形，苏黑皮僵着一张面孔看向了康老八：“康八爷，您这话什么意思？咱们两家旗杆子搭伙求财，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就这么信不着我？！”

用两根手指头捏住了自己面前的茶杯，康老八依旧是阴沉着面孔低声说道：“咱两家都是云归城中数得着的打行旗杆子，彼此间有啥能耐、有啥痛脚，不说是了如指掌，可多少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就您执掌的大钱旗，手底下当真算得上是过硬角色的，也就是刘歪嘴、许独眼，陈三手儿和楼铁塔四个。可刘歪嘴、许独眼俩月前就让您给支派出去办事，到如今还没见人影。陈三手儿今儿下午就出了城，去了城外三十里的烧锅庄子。如今您身边，也就剩下个楼铁塔！照着这么个阵势……你是觉着楼铁塔能一个当四个使唤，还是觉着我康老八手底下的兄弟足够使唤了，压根都犯不上跟您搭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