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低笑一声，欧阳老狗又啜了一口碗中温热的烈酒，这才眯着眼睛看向了那一口大锅内熬煮得翻花滚浪的乌黑油汤：“徐掌旗杆子有所不知，当年靠山旗老掌旗杆子遣老朽伴当掌旗杆子游学欧洲，临行前曾有嘱咐——此去万里，须学得天下学问，识得世间百态，尝得千般甘苦。因此上，掌旗杆子初至欧洲，寻下处、求糊口，那也着实是吃过些许苦头的。与这金不换相似的吃食，倒也着实吃过不少。”

同样是低笑着，欧阳铁栾很有些意犹未尽地伸出筷子再捞了块肉塞进嘴里，这才朝着徐公子和声应道：“当时年少，加之从小在家中也让长辈养得骄纵了些，初至欧洲时，因为家中长辈有令，虽然行囊颇丰，但不到紧要时候，却是花销不得，因此在衣食住行上，着实是百事不顺。公园长椅上睡过、洋人力行里混过，就算是上学的时候，也没短了打些短工帮补零用花销。这样的日子，足足是过了一年有余。有时候弄些洋人不吃了扔在沟渠中的肝肠肚肾熬煮了吃，都算得上是见了荤腥的十足美味。”

带着几分不解地摇了摇头，徐公子很有些不屑地晒笑起来：“有钱不花，倒是自甘受苦？以往倒是听老人说过，大清国的不少黄带子、红带子贝勒、贝子，就喜欢穿百衲衣、吃庄稼饭，装穷佯败，在闹市中专一的寻人撕扯纠缠，惹得旁人拳脚相加、打得满头满脸是血之后，再亮出腰间的黄带子、红带子，唬得人磕头哀告，这才大笑着满意而去。欧阳掌旗杆子，也是好这一口调调儿？”

朝着徐公子淡然一笑，欧阳铁栾也不分辨，只是满不在乎地撂下了手中筷子说道：“马走日字象走田，各有各路数。只消是一盘棋能走成了胜局，那就是上乘路数。旁人能不能看得懂，倒也不必太过在意了。”

仰天打了个哈哈，徐公子也是撂下了手中筷子，目光炯炯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欧阳铁栾：“承蒙欧阳掌旗杆子不弃，赏脸受用了我铁鞋旗杆子这一锅金不换。这场面上的礼性路数已然做足，有啥话，欧阳掌旗杆子不妨直说吧？”

微微一点头，欧阳铁栾扫了一眼屋内默不作声的诸多铁鞋旗杆子麾下打行伙计：“铁鞋旗杆子里，讲究的是个事无不可对人言？”

傲然一笑，徐公子很有些自得地应道：“想要在我铁鞋旗杆子里埋针插线、通风漏话，倒也不是啥容易的事情！”

犹豫片刻，欧阳铁栾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妄评铁鞋旗杆子里的兄弟，只是……自古法不传六耳，想要照应好铁鞋旗杆子里诸多兄弟，尤其是诸多老弱妇孺，徐掌旗杆子，咱们还是仔细些的好？”

冷哼一声，徐公子蓦地冷了面孔站起了身子：“既然如此，就不领受欧阳掌旗杆子指教了！来人，送客！”

看也不看几名应声朝着自己走来的精悍汉子，欧阳铁栾只是自顾自地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欧阳老狗：“老狗叔，云归城中力巴行，有多少把头？每家把头，养着多少镇场面的签筒？”

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欧阳老狗又是拿捏出了那副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回掌旗杆子话，云归城中力巴行，一共有大把头二十八，并称二十八宿，把持城中九大货场、七处驼行中的搬运，就连水路码头上的货品搬运，也都有染指。至于说城内各处商铺所需的搬抬货运，也有七成归了力巴行中把头。”

只一听欧阳老狗开口，徐公子脸上神色便是一凝，猛地抬手止住了手下打行伙计的动作。

就像是没看见徐公子手上动作，欧阳老狗只是自顾自地缓缓说道：“这二十八位力巴行的把头，寻常世界彼此间多有争斗，但只要有外人想要与力巴行争竞，这二十八位力行把头，倒是能合力与之抗衡。而在这其中，手下压阵的签筒最多的有八十五人。签筒身边傍着的游手少则三五人、多则十数人。手下压阵签筒最少者也有二十余人……”

抬手止住了欧阳老狗的讲述，欧阳铁栾微笑着转眼看向了徐公子：“倒要请教徐掌旗杆子，铁鞋旗杆子中的打行伙计怎么也当得人多势众四个字，可与力巴行争竞多次，占了上风的场面，有过几成？能逼的力巴行中二十八位把头联手的场面，又有几次？”

脸上阴晴不定地变换着神色，徐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朝着欧阳铁栾抱了抱拳：“屋里憋闷，欧阳掌旗杆子，咱们上个凉快地界坐坐？”

利落地站起了身子，欧阳铁栾含笑点头：“客随主便！”

也不让手下打行伙计开道随侍，徐公子大步走出了屋子，只朝着门侧一条窄巷中走去。而在徐公子身后，欧阳铁栾也是止住了欧阳老狗跟随的步伐，独自一人跟上了徐公子的脚步。

一前一后地顺着弯曲狭窄的小巷行去，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徐公子已然在窄巷出口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欧阳铁栾：“欧阳掌旗杆子，这地界清净凉快，倒是真不怕隔墙有耳了！”

走到了徐公子身边，欧阳铁栾看着巷口外豁然开朗的一片零散堆积着些许货物的空旷平地，很有些惊异地开口叫道：“这倒是……别有洞天？”

显然是知道欧阳铁栾心头疑惑，徐公子也不遮掩地抬手指向了空旷平地：“铁鞋旗杆子底下兄弟日子过得苦，有时候家里有人得病或是缺了衣食，自己却是刚好在搬运药材，自然也难免伸手腾挪一二。有时候收不住手，腾挪得多了些，也就都堆在这儿了。”

讶然晒笑半声，欧阳铁栾忍不住摇头笑道：“老话说车船店脚牙，无事杀三刀！今日徐公子对我如此坦诚，在下感叹之余，倒是……真觉着这句老话，是有几分道理了！”

显然是早料到了欧阳铁栾会是如此看法，徐公子毫不在意地嗤笑起来：“仓廪实方知礼仪！性命交关的时候，也就顾不得脸面上的许多事情了！欧阳掌旗杆子这番话，倒是很有何不食肉糜的道理了！”

端正了脸色，欧阳铁栾摇头应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铁鞋旗杆子底下的兄弟们活得辛苦，那就能朝着过手的货物伸手。可那些个将本求利、万里外将货品贩卖到了云归城中的商贾何辜？就要莫名蒙受这样的损失？”

乜斜着眼睛看向了欧阳铁栾，徐公子冷声喝道：“难怪欧阳掌旗杆子要让我寻个僻静地界说话？闹了半天，欧阳掌旗杆子是专门来教我徐某人做人来了？”

脸上神色不变，欧阳铁栾正色说道：“徐掌旗杆子，还请暂熄无名！请问徐掌旗杆子，就靠着这些个零零碎碎收拢来的货物，再加上铁鞋旗杆子底下的兄弟搏命，倒是能让铁鞋旗杆子照应着的那些老弱妇孺衣食无忧么？”

瞪圆了眼睛看着欧阳铁栾，徐公子沉默了足有一碗茶的功夫，方才缓缓朝着欧阳铁栾开口说道：“欧阳掌旗杆子，还请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