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铁幕》第12章 .端午时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个节日也许只是一个欢乐的理由。人生的许多枝节就是在某种不满足或者焦灼的心结中挤出裂缝,派生出自圆其说的理由和无尽的悔痛。

距离永宁煤矿数公里远的帽子岭上,淡淡的晨雾从灌木丛中袅袅升起,缠绕过几株硕果仅存的马尾松,缓缓地隐没在针叶里。

半山腰开出的一块坪地上,乌煤堆积如山。这堆曾让袁世伟欣喜得夜不能寐的乌金,如今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两年前,靠倒卖木材起家的袁世伟眼见山上的木材越来越少,便当机立断地进行经济转型,转入小煤窑开发。他买下了一个小煤窑,再高价从永宁煤矿一个高级工程师手中弄到一份勘探资料,选好矿口,挖了近一年多。等手头的一百多万元资金告罄时,才挖到一点煤质低下的“二槽煤”。断断续续开采了半年,如今已是债台高筑,进退维谷。

三个月前,在他山穷水尽之时,井下的民工一炮炸开了一块大岩石,一不小心炸出了一个富矿脉,黑油油的“四槽煤”让50多岁的袁世伟顿时找到了千万富翁的感觉。

热火朝天地干了三个月,之后有人欲出资四百万元收购他的矿井。花了两年的心血、耗资近三百万元、几乎陷入绝境才开出的优质矿井,在大功告成、坐享其成之际,四百万卖掉,岂不是天方夜谭?袁世伟断然拒绝了。但不久,就发生了进山拉煤的汽车经常无缘无故被堵在山脚、司机被殴打的事件。再到后来,电线被剪断,盘山的简易公路也被挖断,不仅开采的原煤运不出,就连正常的开采作业也无法进行。袁世伟去县公安局找关系破案。起初,公安局领导非常重视,表示一定要为地方经济发展保驾护航,积极组织警力调查破案,折腾了一气,最后却无声无息了。在道上历练多时的袁世伟明白,这次碰上了硬茬子,自己的关系没有别人的硬,此事定难善终。

“袁老板,袁老板。”工棚里有人在唤:“没有电,井下开不了工,人心涣散,农民工不愿再窝着耗费时间,纷纷要求结账走人。”望着漆黑幽深的井口,袁世伟深深叹了口气,佝偻着背应声而去,步履蹒跚。

曹建国站在家的小洋楼窗前,一边听取“书记”的汇报,一边赞许地点头。

“书记”是曹建国的狗头军师。曹建国的生意越做越大,聚集在身边的地痞流氓也越来越多。这帮人需要有人来打理,这个打理的人,以前被称做“军师”,现在他们内部叫“书记”。

自帽子岭小窑煤矿挖到优质煤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曹建国便摸清情况,以四百万的收购价格投石问路。在遭到拒绝后,再奇兵四起,断电断路,黑白两道双管齐下,竭泽而渔,bi其就范。

“袁世伟那老东西急得跟只跳蚤一样,四处乱跳。现在,银行又在追他还贷款,估计他撑不了多久。”“黑子”毕恭毕敬地站在曹建国身后,他是曹建国的武将。“那条进山公路已经瘫痪,山上的煤运不出,没有电,井里也开不了工。老大,你这一手真高明。”脸色阴郁的“书记”开口:“宜将剩勇追穷寇。现在还不能松劲!”他叫王华,本是县煤炭局干部,因经济案被开除公职,就跟曹建国混上了,成了曹建国的狗头军师。当下这一系列行动都出自他的计谋。

曹建国的眼光掠过楼下的嘈杂,心驰神往地眺望着对面的群山峻岭。他不知道那群山下面究竟埋藏着多少宝贝,可以让多少人发家致富、享不尽荣华富贵。但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与煤有着不解之缘。他生在煤矿,长在煤矿,如今仍然是围着这漆黑的煤奔波忙碌,纠缠不休。

“你们好好给我盯着,不要出纰漏。只要再围困他个把月,他就会顶不住的。”曹建国道。

一干人唯唯诺诺地退出了。

待他们出去,曹建国拨通黄局长的手机号码。“喂,黄局,你好!在忙什么呀?晚上有活动吗?没有!那好,晚上老弟我来安排一下,那就说定了,晚上见!”“晚上又有活动吗?”小柏从里间出来,问道。

“约了公安局黄局长。”“怎么玩?”“这次,给他准备一个学生妹让他爽爽。”曹建国邪笑着,盯住小柏胸前露出的那一抹嫩白,一只手伸了过去……

转眼就要过端午节了。张雅红去段里领回了一季度“多经”提成奖,有六万多块。刘子翔在考虑这笔钱应该怎么摆弄。车站没有财权,职工工资和车站办公费用都由段里核算下发。车站几十号人,吃喝拉撒睡,总有意外的开支。说最难听的,办公室总得备几包招待客人的茶叶吧!更不用说上面领导们来来往往的招待了。所以,从这些钱中留存一点是惯例。

任杰候找刘子翔商量:“提成奖下发到车站了,你准备怎么发放啊?”“怎么发放,我还在考虑。你说该怎么发才合适?”刘子翔暗暗冷笑:平常有事,你总是推三推四,闻到钱的味道,你就出来了。

“这钱嘛——”任杰候思忖着如何牵着刘子翔的鼻子走。“按理应该多发些给职工,他们辛辛苦苦地干活,不容易啊!不过,怎么说呢?古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发多了,就怕好事会变成坏事。”“你的意思是说,胃口撑大了,以后不好收场?”刘子翔一点就透。人的劣根性是无所不在的。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车站几十号人就几十种心啊!拿起筷子夹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人总是有的。”任杰候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人,你一毛钱不发给他,他眼不见为净,没事。但如果你发给他一百块,他的心思就活泛了,就会琢磨:咦,是不是还有没发完啊?一定是被领导私吞了。他一个人歪想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会影响其他人,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嗯,是得慎重。什么事一经猜测,人心就乱。”人的惯性思维和集体无意识状况的确不能等闲视之。刘子翔首肯:“我想啊,这钱,发七成、留三成。”任杰候慢条斯理地说:“段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提成奖,站领导和货运领班可以适当多分配些。毕竟付出的多,得到的就多,这一点也正常啊!要不要也适当考虑一下?”“多劳多得,倒也应该。哈哈,这符合社会主义的劳动分配原则啊。奖励嘛,本身就得起激励作用的。见者有份的大锅饭没意思。”刘子翔道:“我看这样,我们制订一个按照贡献大小拉开档次的分配方案,把多干多得的分配摆在明处。这样一来,也可以让拿钱多的自动帮助我们去做拿钱少的人的工作,形成一种气氛。”任杰候担心,按照刘子翔的操作方法,账目明朗了,不仅不能像以前一样吃小灶,而且有可能暴露自己以前在这方面做的手脚,引起职工们的猜疑。以前,他最多发五成,留下一半。这一半主要是应付上面人的吃吃喝喝以及逢年过节的打点。而这发放的五成里,他们几个站领导至少分两成,剩下三成给其他60多号人分。

任杰候策动道:“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我们可以采取其他办法嘛。比如说,先每人发一样的数目,皆大欢喜。再根据贡献大小,小范围地悄悄发一部分。这样做,既产生不了矛盾,又能调动主要人员的工作积极性。”刘子翔明白任杰候的意思。任杰候手段高明,瞒天过海、多吃多占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千里做官只为财。刘子翔也不是那种嫉恶如仇,觉悟高得一塌糊涂的人。他只是想,吃什么都得有个好胃口。

“明人不做暗事!”刘子翔意味深长地看了任杰候一眼:“我喜欢心安理得,饭要吃得明明白白。”任杰候竭力引诱刘子翔沾这个腥,以后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彼此同流合污,也就抓住了刘子翔的把柄,自然好操纵。可惜,这个家伙不贪吃。任杰候非常失望。

提成奖按照刘子翔的思路发下去了,职工们很吃惊。他们没有对拉开分配档次有何异议,倒是应了任杰候的担忧:生出猜疑之心。他们的疑问是:以前为什么发那么少,钱都哪儿去了?

任杰候在樟树湾车站执鼎七年之久,善于运用各种关系,一只手向上敞开,一只手按下捂着,城府极深,手法高超,滴水不漏,简直有如鬼斧神工。如今,盖子被刘子翔歪打正着揭开,职工们对于他的管理和人格产生了新的评估。

这就像雪崩。过多的谎言会导致真相“淤积”,一旦真相被打开,哪怕只是开一点门缝,人们面对的就是汹涌澎湃的真相之潮,或者就是真理的雪崩。想想看,真相被掩饰,谎言不断地自我繁衍,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加以掩饰。长久生活在谎言之中,人们就会陶醉于一种虚幻的世界里。这个时候,来自真实世界的一点声响,都会引发极其可怕的雪崩效应。

这种情况的直接表现就是,职工们对任杰候不再低眉顺眼,日常言语中也多了些顶撞。这样的结果也是刘子翔始料不及的。

威信的建立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威风扫地也许仅一个趔趄工夫。

端午节了,大街小巷都飘荡着菖蒲、艾草和野栀子花的芬芳。

这天上午,段红倩和她的搭档又来车站取证。这次他们有备而来,并带着有段领导批示的公函。

刘子翔今天轮休,正准备动身回家。人家找上门了,只得领他们去货运室和领班办公室,叫人取出有关资料并让他们查证。他悄悄暗示张雅红要有选择性地提供有关资料,千万别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就在旁边煞有介事地“配合”,以免发生意外。

两位警官忙碌到中午才告一段落,便向刘子翔道谢。

“刘站长,谢谢你了!”段红倩彬彬有礼,“事情比较复杂,下午我们需要再找些东西,还要麻烦你们。”“没关系。配合公安机关工作,是我们的职责和义务嘛。”刘子翔煞有介事地说。

“上次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呀。”段红倩莞尔一笑。

“你这人也是,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嘛!应该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看待人嘛。上次,那是学习不够,觉悟不高,法律意识还淡薄。后来经过学习,提高了认识,端正了态度……”刘子翔信口胡诌。

段红倩连连摇手:“算了,算了,我服了你。你这一通胡说,不知道要扯到哪里去了。我就奇怪,你这号人怎么能够当上站长?”“英雄所见略同,我也纳闷儿。”刘子翔深感惭愧:“唉,为这事,我一直寝食难安啊!”“那你还不去面壁思过?好了,不跟你瞎掰了。我们先吃饭去,下午再来。”段红倩不愿瞎扯淡,急急告辞。

还没完没了了!好容易休息两天,刘子翔归心似箭,不想再耽搁。他上楼找到任杰候,想让他下午去“配合”一下,而这正中任杰候的下怀。

公安来查资料,任杰候早坐不住了。碍于种种原因,他才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他热情地让刘子翔放心回家,认真向老婆交“家庭作业”,并且一定要保质保量,鞠躬尽瘁。这番话说得刘子翔顿时心猿意马,恨不得cha上翅膀马上飞到老婆身边,鞠躬尽瘁。

下午,就由任杰候陪着段红倩查资料,了解到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查实“电煤”的一些数据,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好像对曹建国的车比较感兴趣。”张雅红悄悄告诉任杰候。

这话把任杰候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这些车虽然不关车站的事,但关他们几个人的事。他左思右想,悄悄给曹建国去了一个电话。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年月,大家都得小心谨慎,戒骄戒躁。

刘子翔回家不久,就有货主和物资单位的销售人员上门送礼。曹建国也带着柏文英来了,说了一大通节日愉快的话。临走时,柏文英悄悄塞了一个大纸包给曾萍。

送走了客人,曾萍打开纸包,里面放着齐整整的三沓人民币,银行的捆扎带都没解。三万块!

“这是什么人?”曾萍喜不自禁地问。

“一个煤老板。”“难怪,现在做煤生意的好多都发了。这人可靠吗?”曾萍急切地问。

“呵呵,这话怎么说呢?据说,这人的路子挺宽的,出手大方。”“那就好。唉,到底是码头,就是不一样。你以前待的车站,一年到头也没见人送过什么,现在可好了,你总算时来运转了。”曾萍喜滋滋地依偎着刘子翔,“老公,你好棒哦!你陪我去买根铂金项链吧,上次我看上的那款,好漂亮的。”“家里不是还有一万块钱吗?你取了买一根吧。”过年时,刘子翔接到物资单位送的“先进生产者”之类的红包,除了给段里几个领导拜年意思了一些,还剩下一万多块钱,都交给曾萍了。

“我才舍不得呢,家里就那么点存款,万一有什么事,拿不出钱怎么办?现在不怕了。”“萍萍,我想,这钱不能收。”刘子翔思忖很久,无功不受禄。

“为什么?”曾萍一骨碌站起。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拿了这钱,以后就由别人牵着鼻子走了。”“都什么年头了,你还相信这些?现在谁不用手里的权,就连我们这儿收水电费的都知道少算人家几吨水,弄包烟抽,就你觉悟高?”“这不是觉悟的问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喜欢能让自己睡觉踏实的钱。你想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些钱你收了,你就得给人家办事。我能够给他们帮的不外乎吃里扒外、损公肥私的忙,这样的事,再隐也会有漏洞,一不小心就得翻船。”“现在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没做官的千方百计想当官,争取去贪。你见抓了几个?你呀,真没用,没一点男人的魄力,又没叫你杀人放火!”曾萍没好气地数落道:“只会耍些小聪明,小肚鸡肠的。”“萍——”曾萍一甩手,进里屋去了。

抱着布娃娃看电视的女儿云蕾批评道:“爸爸不乖,惹妈妈生气了!”刘子翔赧然无语。

“快去哄妈妈啊!”5岁的女儿转着黑溜溜的眼珠,“老气横秋”地告诫:“女人是要哄的!”刘子翔哑然失笑。电视的威力太强悍了,简直是鬼斧神工。不过,他还是听从了女儿的殷切教诲,去了里屋。曾萍正气呼呼地叠着衣服。

“萍,你听我说——”“有什么好说的?”曾萍没给刘子翔好脸色。这两年,小两口的关系有些微妙。自铁路实施壮士断腕之举,将管辖的医院、学校等辅助部门剥离后,业绩蒸蒸日上,医疗人员的待遇大大提高,曾萍的收入毫不客气地超过了刘站长。经济基础对于意识形态的作用力是强大的。据婚姻专家考证,家庭中的男女收入比例在1.8:1左右,家庭最为和谐。目前的情形倒过来了,刘子翔明显底气不足。

刘子翔惭愧道:“说句良心话,我也想多赚钱。我们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容易,特别是买了这套商品房,借了不少钱,每月要还银行按揭。如果不是你家持得好,这个家真不知道会怎样。委屈你了,萍萍!”“难得你还知道这个家不容易啊?刘站长,你长年在外,一个星期,甚至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里里外外的事,哪一件不是我去操心?说起来,你是一站之长,表面上风风光光,不清楚的,还真以为你是一个好了不起的人物。知道底细的,你就那一千多块钱工资,自己又抽烟又喝酒,养自己都不够,更别说养家养孩子了!”刘子翔更是羞愧难当,当即下决心,道:“我把烟戒了!”曾萍寒脸冷哼一声:“戒了烟,每月省下的那两三百块钱,你能把银行的贷款还上吗?我不要你去敲诈勒索,送上门的钱为什么不能收?你不也收过人家送的礼吃过人家请的饭吗?”“吃几餐饭,收一点儿物品,跟收钱不一样。”刘子翔苦口婆心地开导:“看起来像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但毕竟还有个底线。”“你以为就你明事理,人家都是白痴?”曾萍收拾好,懒得再跟他理论:“今晚,我跟女儿睡。”据刘子翔估计,曹建国听到了公安经侦部门查“电煤”的风声,他担心车站这边泄露什么,特意来堵自己的嘴,还可以把自己给拉过去。想起曹建国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刘子翔觉得这条船还是不上为妙。他去了银行,将三万块钱如数存进段纪委公布的廉政账号里。反正曹建国这些钱来路不正,退了,太便宜他了!

存了钱,刘子翔拐到一家花店,买了一束鲜艳的玫瑰回家。女儿云蕾开门见爸爸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花,奶声奶气地说:“哇,好浪漫喔!”刘子翔亲了女儿一下,把花给她,示意她去交给曾萍。小云蕾捧着花,屁颠屁颠地奔到里屋去了。她边跑边叫嚷:“妈妈,爸爸给你送花了!好漂亮的花哦!”曾萍赌气地把花扔在一边。生活就是过日子,浪漫能当饭吃吗?要想浪漫,你刘子翔就给我来大手笔的浪漫,挣钱给我买辆红色的雅阁小车,那才叫浪漫,别来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假浪漫。

小云蕾看见妈妈脸上没有笑容,歪着头出去向爸爸报告情况:“爸爸,妈妈脸上不幸福,你是不是买少了花?你要买999朵才对!”刘子翔闻言,啼笑皆非。他看时间不早了,还要去舅舅家吃晚饭,就去叫曾萍。曾萍生气不肯去,刘子翔只好带女儿去了。

退休在家的舅舅带了几个小学生,教长笛、萨克斯,发发余热,挣几个学费,日子过得蛮顺畅的。这位曾经潇洒倜傥的萨克斯手在殡仪馆数年,阅尽世态炎凉、人间沧桑,早已宠辱不惊。见刘子翔领着女儿进屋,没见曾萍,也没问什么,只是吩咐老伴快点弄菜,而后便捧出一坛家乡自酿的酒,倒了两碗,舅甥俩边剥花生边漫无边际地聊起来。他舅舅自刘子翔小时候就喜欢他,如果不是后来发生变故,他舅舅会将这个聪明而倔强的外甥培养成为一流的萨克斯手,而不是一个粗拉的小站长。

“工作还顺利吗?”舅舅端碗示意。

“还好。”“我看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很压抑?”“有一点压力,但不是太要紧。”“在外面,少喝点酒。”“放心吧,舅舅,我会注意的。”“听曾萍说,现在这个车站,油水不少,是吧?”刘子翔道:“这个站业务量比较大,求的人自然就多一些。”“小时候,你外婆经常跟我们说‘人这一辈子,用多用少,老天都注定了’。所以啊,人不要有太多的非分之想。人这一辈子,有许多东西是不属于自己的,我们不能强求。”“我明白,舅舅。”家乡酒好,刘子翔几口就喝下一碗,舅舅忙又倒酒。

舅妈把菜端上来,责怪道:“看你这当舅舅的,菜还没上,就喝上了。子翔,曾萍有什么事呀,好不容易都休息,家里人一块儿吃顿饭也不行啊?”“她有事。嘿嘿!没关系,舅妈炒的菜好,我正好可以多吃一点。啊,好久没吃舅妈熏制的这个鸭肉了,一想起来就流口水。”“那就多吃一点,我知道你爱吃,特意熏了两只,还有一只,你带回去。”吃完饭,刘子翔跟舅舅扯了好一会儿才告辞回家。

的士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穿梭。“爸爸,妈妈在家里等我们吗?”说完,不待回答,蕾蕾就歪在刘子翔怀里睡着了。玩了一天,她也累了。

端午是夏天的源头吗?刘子翔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车外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城市,流动的街景恍然如梦,一个又一个光彩夺目的灯柱迎面闪来又往身后退却,显得分外迷离,又匆匆忙忙。

一弯月,闪身躲在云层后,那局促,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个节日如今也许只是一个欢乐的理由,舍本求末。人们曾经信守过的许多东西,在生活面前早已变得面目皆非、疑窦丛生,愈来愈像一个个真实的谎言。

抱着熟睡的女儿,刘子翔的脸上现出落寞的神情。他跟曾萍的关系又处在一个微妙的阶段,她的抱怨、她的委屈让他陷入尴尬的境地。作为一个女人,既要工作,又要带孩子,生活肯定是琐碎而辛苦的。自己是男人,甩手在外,没能照顾她们,又没有足够的收入去补偿,说起来实在惭愧。

运动会使人产生一种叫内啡肽的物质,那是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奇妙东西。舞池里的灯光迷离,旋转的彩灯把一束束暧昧的光投射在一对对翩翩起舞者的身上,曼妙的旋律流水般倾洒,滋润和抚慰着这些流离失所的城市灵魂。

王伟轻搂着曾萍,在悠然的音乐中悄悄地贴紧她,曾萍欲言又止。闪烁的灯光下,她的眼眸深黑明澈,睫毛历历可数。王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有事没事就请些医生、护士吃饭、唱歌、跳舞,今天又是如此。曾萍今天不开心,接了电话就来了。

男人是由性及情,女人是由情及性。在如此浪漫的氛围中,总有一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并随着爵士鼓铿锵断然的鼓点四下蔓延。人生的许多枝节就是在某种不满足或者焦灼的心结中挤出裂缝,派生出自圆其说的理由和无尽的悔痛。

一曲舞毕,曾萍回到座位。好友唐雨婷附耳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可小心了。”曾萍在唐雨婷腰上掐了一把,啐道:“你说什么呀?胡说八道。”俩人笑成一团,隐隐地,曾萍感到自己耳根有点发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