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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看见》第14章 一半板栗,一半花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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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没吃上这样的柴火饭了,透过烟火,板栗看到花生把着锅铲炒菜的那份专注。这样的男人应该是能过日子的。花生喊:“加点火!”惊涛骇浪间,不忘瞥她一眼,凑巧视线交接上,虽然一把年纪不再电光霹雳,也有钨丝短路时的刹那火花。

店主夫妻四五十岁光景,带着女儿和女婿,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孙女。老板的儿子十几年前夭折了,女婿是上门的,长得又帅又勤快,弥补了儿子的痛失。他们的晚饭很省,没肉,只有一盘炒土豆。相比之下,他们的菜显得太多了,花生便擅自做主,端了一盆有肉的送给他们。

吃饱后,围着火塘烤了一下火,跟房东闲聊了几句,大家分头去睡。没占上木榻子的,就在地板中间铺上床垫,打开睡袋钻进去。

板栗的木榻子是个拐角位,一边贴墙,她可以拿脚对花生的方向,也可以拿头朝向他那边;拿脚的话没关系的,花生也可拿脚对应。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板栗最后还是拿头,花生就只有出头了,他的另一端隔壁,也就只好拿脚对他的脚了。雪山下,冬夜的村庄宁静极了,紧闭的门窗把风声和流鸣也隔绝了。

黑暗中,头顶头,尽管中间还隔着两个木扶手,但花生还是怕自己的鼾声惊扰到板栗。那晚他没有睡好。而板栗早上也发现,店主家养的那只小花猫在她的羽绒睡袋上撒了泡尿。我很抱歉。可我凭什么要抱歉呢?那是因为撒尿的小花猫是只母的,那么多人,它不撒到别处,偏要盯上板栗,那是因为她身上的毛衣带着我的气味。

不好意思,板栗出发前收拾行李时,我串过她家的门,在那件还摆在外面的毛衣上窝了一会儿,那会儿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寂寞地吃着炒冷饭。就这样板栗带着我的猫味上路了。不是我自恋啦,其实也活该板栗倒霉,遇上一只正在发情的小母猫,这方圆几里的,找只公猫多难呀,不找板栗撒它找谁发泄呀?

虽然我这辈子根本没去川西,也根本没离开过小区,但有一段隔空艳遇呢,只是便宜了别人,自己却鞭长莫及。我也太可怜了,我成全了板栗和花生,他们却一点儿不知道,还不领情呢。

第二天,听板栗说头发有猫尿的味儿,孙花生就拿了一个长长的藏银水勺跑到门口帮她洗头。冰冷的水一缕缕流到她那把舍不得剪的长发上,她侧着头,脑袋瓜很冷,心却是热的。旁边的驴友说,太像那个百年洗发水的电视广告了。

那一刻,在高原上,在旷野里,两人就有了天长地久的感觉。

驴们那天要爬的那座雪山,孙花生是爬不动了,如果板栗果真如她虚拟的年龄那般,她倒是可以去的。的确,她的体力是可以的,她经常一个人去摄影,去邂逅一些当地的男孩,心动时偶尔也会有一夜情。她年轻时美丽的曲线让她身上仍残留着动人的地方。对有魅力的男孩或男人,她依然止不住心动。所以她完全是可以徒步上山的,但她说她也爬不动了。

等大家走了以后,两人让店主从村子找来两匹马,由马夫牵着,沿着水边向林场深处走去。在去往月亮湾的路上,两边风景凄美,腐木和水草寂静地沉在浅显的湖边,周遭是潮湿的沉静,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阳光把山尖昨夜的霜雪慢慢烤掉的声音,雾气随着光线的迫近无声地退隐。每走一段,每过一个时辰,眼前的山都是不一样的,云里雾里,冰雪细微地变化和流动……

3500米海拔的月亮湾,水生物令河滩呈现着斑驳陆离的颜色,十月的秋霜里层林尽染,红、黄、绿渐变,枯荣和青葱一起交织,松尖的露珠,奇异的植物和野果,如花一样绽放的菌菇,潮湿的落叶,断树上如茸的青苔,让两人话都不必说,举起相机默默捕捉。

在去往4200米海拔的莲花湖路上,在城市里来去如风的孙花生开始出现高原反应,头疼得快要崩溃,板栗就默默把他身上的包抢过来,自己背上。又让马夫取来山涧流水,开炉生火,为他烧开了一壶雪融水,以清风流泉泡出一杯无以伦比的优质咖啡。

孙花生喝下这杯咖啡后,就吸了毒似的,对板栗动老心了。

当一个男人内心很寂寞很寂寞的时候,光有小姐是不够的。小姐多美,多嫩口,也有厌倦的一天。

万一某天男人中了风,就算夜店就开在楼下,多温心的小姐对你也完全没有功用。花生急需的,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妻子,可以执子之手,走到太平间的门口。到了有温泉的那个地方,溪流自上而下,在巨石与碎石间歌之蹈之。往上坚持走五六百米,就是最美的莲花湖了,可是这段路对高原反应和缺氧的人来说,是千难万险的路。路太陡,马走不了,要下来徒步。

板栗背着包,牵着花生的手,踉踉跄跄地在石头和树木间跳跃,嘴巴一边喘气一边鼓励,终于把他拉到山顶。

往下一看,风景比瑞士琉森湖还美!树叶大片的黄,大片的红,有的与绿掺杂其间,像水彩涂鸦的童话。因冰冷凝结的湖,千万年的雪山就孤傲在水的尽头。两只半路吃过他们香肠的狗一路相伴,此刻静卧旁边,陪他们对着这个人迹罕至的天湖发呆……

下来时,两只黑狗在前面欢快开路。已是傍晚,他饿得撑不住,先下辙到温泉边开炉做午餐。两人一边在温泉泡脚一边吃着香肠、豆豇鲮鱼和挂面,枫叶当菜,溪流当汤,清风和流泉当音乐,花生心花怒放,他难以自制地把手放到板栗的肩上,很君子地轻拍了两下,然后叹息:“唉,你说呢,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板栗不说话。她把脑袋轻倚过去,对他的气味毫不抗拒。孙花生这就明白了。趁着暮色,他像个年轻人一样拥吻了她。下到山,天已入黑,板栗还执着地用登山杖戳着沿途不可降解的垃圾,无论多脏,都往自己包里放。

女儿出国后这两年,为了打发一个人的孤寂,她频繁参加户外活动,深受驴友影响,变成一个自觉的环保者了。听到花生赞她,她笑着说,自己在家洗碗拒用洗洁精,只用喝过的茶叶去油,花生听后更是大声叫好。

孙花生一直认为自己还能走,还未到极限,但回到藏家客栈,在火塘边坐了一会儿,人才开始发烧,上山和下山的速度都太快了,一会儿缺氧一会儿醉氧的,大脑和心肺简直是在坐过山车。他开始疯狂找药,他有点胡言乱语了,脸像喝了一斤高度白酒,红得可怕,人不得不躺下。

板栗也有点发烧,但还能照顾花生吃下一小瓶藿香正气丸,又冲了红糖水让他喝下。

到了半夜,花生的高烧终于退去,可人还是不能入睡,脑里就想着白天板栗的样子。她的小脸,她的眼睛,她的腰身眉眼和皱纹,还有坐在石头上时,透过毛衣挤出的一点赘肉小圈,还有她言行举止的精明,这些,那些,都透露出岁月的潮水已经浸过了她的全身,她的眉额,退潮后留下永不磨灭,是无法佯装的痕迹。这些在他眼里是明明白白,但越看越舒服,重要的,是自己在她面前也是自在的,放松的。也许这就是爱了。澳门赌王家变前,差点在医院纳了五房,后被四房合力打退。准五房是干啥的?就是帮他灌肠的女护理啊,到这份上,赌王已无所欲,谁给他灌肠灌得最舒服,谁就是他的至爱啊!

同样,谁能像拦截堰塞湖那样,拦截一个女人不老去?所幸她依然有萌人的地方。也许她身上有某些品质跟他的生活中的某些需要是不经意的掺杂,怎么说,总算是份横空出世的老来情呀。幸福的概念有时就这么简单。

喵星人我去过板栗的卧室和洗手间。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两个地方更能清楚洞悉一个女人的全部秘密。

以前她最煎熬不过的事,是指甲沟里长了倒刺,找不到人给她剪掉,现在有孙花生了。而现在最令她懊恼的是拨白头发时拨错了一根黑头发!这个时候她会自己用力地骂自己“痴线!”然后强迫症发作,誓要把黑丛中一线白揪出——可结果呢,是同时把一白一黑两根一并拿掉!当她把那两根长发用钳子悬在镜前,战利品似的玩赏时,孙花生会从床上赤裸着走过来,装作吃惊地哄她:“咦,真好,买一送一喔……”

香港男人在哄女人方面,只要他愿意,没有说不出口的甜言。连板栗最挑剔的女友阿葵都认为,在服侍女友或老婆这方面,上海男人的体贴度还真比不上港男。其实板栗虽然开放,也会装,却并不是太精明的人,她的悟性也不太高,她曾经把独立洋房那边一户养着松狮的看门人误以为是富翁,曾一度频频示好;当真正的男主人从国外回家,在花园里拔草减压时,她又以为人家是个园丁。阿葵笑她说,如果不是看走了眼,以她的闷骚和乖巧,说不定就真的与这个同一小区的邻里强强并购了。

颠倒黑白后,她受教育了,明白到现在的成功男人不再打高尔夫,而是扬帆出海,骑车上路了。所以她也开始留意户外网站了,因为那些地方aa制,大家凑份出游,清晰的游戏规则令人省心,跟驴们外出,更可以让她排毒,出一身寂寞的汗,让她暂时不思念美国的女儿,暂时不去回想曾被男人背叛的伤痛。

出游的时候,那些有鲜花与青草的地方也暗藏着一些机会,会邂逅一些爱护动物、爱护花草甚至怜香惜玉的人。尽管漫无边际,但在清风明月山海之间,等待那样一个随时出现或者永远没有的人,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

好在保护自己财产方面,板栗从不糊涂。因为前一次婚姻失败,她被前夫和小三瓜分了多年的拼搏成果,自此,她就俨然一个婚姻法专家和公证处职员,对业务熟悉得很,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滴水不漏地寻找法律保障,初衷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血汗钱。可见第一段婚姻留下的阴影是多么深刻!她的第二段婚姻没有小三。可千万别以为没有小三就不可怕。中年人的龌龊是少年人无法想象的。之前他们没有做婚前协议,以为什么都aa,什么都联名就没事,没想两人联名买了一套房子,一次,她的女儿和他的女儿为小事火拼,她才突然发现半路夫妻的关系其实如此脆弱,一旦双方的任何一方离开这个世界,联名的房子卖还是不卖,在什么时段出手,将成为余下一方及孩子们扔掉了仍手心发痒的野山芋。

在那样相互猜忌的抓狂与焦虑中,在无数个因为担忧和心生愤然的失眠夜里,在藏污纳垢的龌龊交织、撕破脸皮的琐碎碰撞中,二婚不到一年时间就结束了,第二次分割财产,她想卖掉旧房子去把另一半升了值的房子顶下来,才发现第一个前夫留下的东西是不能变卖的,因为女儿未到十八岁,她作为监护人要买卖第一段婚姻留下的东西,必须要有第一个前夫的签名……为了这些要命的法律条款和未来的各种可能,她不断咨询、公证和释产,婚姻在她,已变成了一种未来生活的多层束缚。

所以板栗很害怕,如果再有下一段婚姻又遭受这般厄运怎么办?但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再往坡下行走,路上出现的那个等她的人会倏忽不见,又或者永远不会出现了。

女儿珮珮去美国的第一年,她觉得原本不大的房子变得很空落,经常午夜无人时,看她们一起旅游拍下的mv,自己哭个死去活来。在电话、qq或视频上,她从不告诉女儿,妈妈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是多么难受。后来,她开始失眠,整夜地翻看女儿小时候的照片,把女儿房间的枕头拿到自己床上,晚上枕着滴泪到天明。直到后来阿葵劝她去看病,心理医生告诉她说,这叫空巢症,离婚或丧偶的人最易患上。女儿长大了,离开了,一直相依为命的妈妈就受不了啦。

有一段时间更是雪上加霜,半夜三更,将睡未睡时,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妈妈我在男生宿舍被抓到了,快点划一万元给李警官,让他赎我!”她慌得整个跳起来,心砰砰乱跳,手忙脚乱穿衣服时,才想起不对呀,美国呀,哪会有这种事!而且一万元美金,可能吗?杀人啊真是。

珮珮跟她说过,经常半夜起来,发现对床的黑人女生被子底下多了两只毛茸茸的脚,她们根本就不用上男生宿舍。这是国内骗子的伎俩。可是这样的短信看后还是让人心率失常,更难睡着。

花生未出现前,我有时凌晨三点钟跑到板栗家的厨房看能不能找点夜宵,看到卧室的床头灯依然明亮。而我神马收获都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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