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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看见》第13章 一半板栗,一半花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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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三婚;黄谷霉素;高原反应;彩票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就是8栋三楼板栗的家。她家有好多零食,是一个香港大叔采购回来的。我越来越喜欢香港大叔的出现,因为他爱喝酒,喝酒时总要吃鱿鱼丝,间中会是薯片。鱿鱼丝烘得香香的,装在一个叫“优之良品”的塑料盒子里,他喝好了以后,经常不合盖子就进房睡觉。可知他和板栗在里头欢声笑语,吭哧吭哧之日,正是我慢慢享受迷人的鱿鱼丝或是脆刷刷的薯片之时。

板栗本来是无缝的,它们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板栗。可是有一天,板栗的另一半被人人硬生生掰走了,没别人就是个小三。余下这一半的板栗孤苦伶仃、泪眼模糊地住进了紫荆花园,睡醒一看山上居然这么美,枝繁叶茂的,她就决定在这儿生根长住了。

板栗最喜欢的是这儿前海后山的地势,喜欢这儿散发的青草味道,喜欢这儿无论哪个房间推窗户看去,都有俯瞰全城的感觉。

紫荆花园的好还在于从大门走五百米就有学校,而且是家全市有名的学校,只是这些对她已没有用了。她的孩子已经漂洋过海到洛杉矶了,她不随去,是因为那儿天天塞车,还要天天吃汉堡,吃那种从超市买回来煮多久都咬不动的大种鸡。

倒是往北再走一百米的社区医院,是板栗往后用得着的地方。随着岁月的变更,她蓦然顿悟——当青春的脚步渐行渐远,年轻时鄙视的社区医院,今后将会成为一个年长女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香港大叔叫孙花生,他祖籍中山,据说老家就在孙中山那条村,现在还留有一个颓门败瓦的院子。本来花生和他的妻子一起,也是完整的一颗花生,只是另一半被黄谷霉素腐烂了,得了癌症,先行消亡了。余下的花生,就是现在出现在紫荆花园板栗家的那个身材不高但胳膊粗壮的男人。

他们是因共同爱好结识的。他们都是背包行者,是驴友。该母驴与该公驴结缘于两年前的一次川西行。他们是通过海城驴网报名的,本来他们的年纪不会到川西爬那么高的山了,可那帮年轻人为了拼车,人越多越好,就忽悠了他们来凑数。

在十多天的行程里,板栗自始至终都说她只有35岁。可是阅人无数的孙花生通过她眼角鱼尾纹的数量就推断出可能性甚低,每次他假装漫不经心套她的属相,板栗果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此外,每回住店时板栗打死不肯掏身份证。但孙花生并不会因为这些细节而觉得板栗太装,因为他交往过的女人大抵这样,他习惯了。尤其是香港女人。她们慢慢地熏陶了他,让他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女人文化。他想,就是拿到了她的身份证,年龄也有可能是假的。内地连鸡蛋都有可能是假的,还有什么不能假。

孙花生住在香港粉岭,离海城较近,他隔三差五就上海城驴网看有什么活动。孙花生还是个水警的时候,就只有周末才能到海城这边做减压性消费。退休后他受雇于一家泳池当救生员,他可以把整个冬季甚至秋季的时间,用来在移民城度长假。

花生喜欢海城,是因为香港的物价太贵。在那边,要有天大的喜事庆祝,或者需要应酬请客,才会上酒楼下馆子,而海城这边,以他的积累,他想上哪就上哪,他想吃啥就吃啥,就是天天在外面海吃山吃,以他的积蓄和收入都能hold住。

老婆死后,孙花生很寂寞。他周围的人为稻粱谋,早出晚归,行色匆匆,没人愿意专门陪他喝茶聊天。那样功利的朋友他不要也罢。一个人闷得慌,他就到海城桑拿按摩,跟小姐唠唠嗑,洗洗脚,上上床,他管这叫三温暖。孙花生其实并不花心,他也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男人。可自从儿子娶了老婆,他就失衡了。一脸青黄、胸平唇薄的新抱(粤人对儿媳妇的叫法)非一般泼辣,这个在饭桌大吃大喝、在床上大喊大叫的女人,一进门就嫌家公(公公)碍事。新抱是香港后巷长大的女孩,那种精明凌厉和阳奉阴违,让他无法接招也无法出招。新抱嫁过来之前,就盘算着家婆(婆婆)留下的财产,孙花生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孙花生怎么节节后退,都会守住一条底线——在香港地,一个老家伙一旦丧失了财权就如同一个国家丧失了主权,分分钟有被随时宰割和扫地出门的危险。只是为了儿子和未来的孙子,孙花生在花钱方面还是自觉地节俭的。这也是他爱到海城消费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那次川西行的花费比他想象的还少。经验丰富的驴头预早一个多月就帮忙在网上订到飞往成都的三折机票。机票打折越低,起飞时间越晚,这是不二法门。更不幸的是,遇上了数年不遇的空军演习。上空管制,民用航班个个晚点三个小时,到成都已是午夜两点了。来到驴头事先订好的酒店,腰酸骨痛的他有点崩溃地把早到一步、才放下行李的板栗当成了前台小姐。

板栗的背影总是让人误会。她脖子细长,头发高高扎成一朵马尾花,通常会让人一瞬间错觉是个年轻秀女。她缓缓回身对他嫣然一笑,那么近的距离,四目交投,确实,眨眼间,他有别样的失落。

怎么说,烂船也有三根钉呀,轮廓肯定是漂亮的,只是眉眼到底还是暴露了年份。尤其是孙花生这种千帆过尽的高手。

就像喝惯了红酒的人,摇一下杯,嗅一下味,含在嘴里不用下咽,用下颚就能感受到它的年份。人与酒,道理其实都一样。可是,因了这个美丽误会,两人就有了微妙的交情。第二天,孙花生晕乎乎地起来,勤快的驴头已租回一台14座金杯面包,每天300元,包括他俩共12人,摊下来挺划算的。但行李太多,空间有限,所以每天住店都得上上下下的,由几个公驴对行李进行细致堆砌,用力捣腾。这个时候,孙花生都会忍着腰疼,绅士地接过板栗的60升背囊。

板栗递包过去时,也无比默契,理所当然。

12人中有两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去往康定的路途上,孙花生和其他男生一样,拿她们寻开心,占点口头便宜,好打发长途车的沉闷。到了第三天,孙花生自动收声,开始有所顾忌了。他开始对板栗举着单反对焦的姿势着迷。在折多山口,为了拍远处的雪山和眼前的积雪,装备齐全,穿着红色冲锋衣的板栗无惧冰冷,时而辟腿,时而半蹲的专注令他神往。

他喜欢她支起的双肩骨透出来的一股激情。还有她漏了一缕到脖子上的马尾巴,它依然像小女生一样高傲,却是小女生没有的风情。那可是要日子浸泡才能散发出来的味道呀。孙花生并不知道板栗的风情和自信,多半是从旅途上邂逅的男孩子身上累积的。

板栗第二次离婚后,网恋正开始流行,她从一台电脑一根接线看到了未来情感世界的万丈光芒,动人的文字和快速的拼音输入法令她忙不过来,几个窗口几个人来自几个省,整整两年时间里,她应接不暇,以无缝的充实消解了二婚失败的沮丧。所以,其实她一点都不寂寞。

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把利用年假和小长假甚至病假,一一拜访这些朝思暮想心中有型的男生。她从不后悔见光死,她觉得这样带有目的性的远行,远比一次普通的旅游刺激多了。当然她会先看照片,继而视频,三而出行。她还有一招最狠的,就是戴上墨镜提早出现,看到对方在约定的地点举着当地报纸出现后,观察40秒,确认自己毫无感觉就会甩头离去。那怕闹非典那会儿,也没耽误她玩这种遥远的浪漫的冒险约会,而且只会更勇往直前,因为非典让她不用鬼鬼祟祟躲躲闪闪,而是大大方方地戴着口罩和墨镜,把对方看个透,再决定是否值得出手。当然也有上得山多遇着虎的时候。有一次,网友是个比她小8年的男孩,麦色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笑起来嘴巴大大的,眼睛弯弯的,很阳光很男人,是她十分喜欢的。那顿饭她埋的单,开了一支红酒,借着酒意她带着行李跟他回家,在他宿舍的单人床上温存了一晚,隔天醒来,他已上班,她转动了一下身体,觉得肋骨被挤压得有点微疼,坐肌也因为昨晚运动过度有点酥软。

这时,阳光从湖蓝的窗帘透了进来,她什么也没穿,眯起眼睛,嘴角微翘地笑着下床找衣服。这时,她看到床头柜上搁着一叠钱!那是她最生气的,但除了生气,她只是狠狠地带上了门。

她没有离开,也没有拿这些钱买回程票——因为她从来都是买双程票的,她从出来就想着要回家。

余下的几天,她找了个酒店住下,一一游览这个城市的景点,一一品尝这个城市著名的美食。可不是,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啊。

而且,退一步想,自己这把年龄,还能去挣一个帅哥的钱,难道不也是一种能力,或者魅力吗?她心里笑着告诉自己,拿第一夜当前菜好了。越活越明白的板栗就是这样,在网上,在路上活出精彩。现在,她专心地拍远处的山,近前的雪。她也知道花生就在侧面和后面拍她。中午在新都桥一家川菜馆吃饭,板栗上车时不知想什么分了神,头被车门上方撞得弹了出去,人仰马翻地倒在地上,已坐进车子最后一排的花生弯腰冲出来,第一个跳下去拉起她。

花生说,好险啊。因为她的手肘差点就压到旁边一堆干巴巴的狗屎上!

为了帮她拿药油揉搓擦伤的手,他跟驴友换位坐到她旁边。沿路温声细语地告诉她,新都桥到甲根坝这段,风景颇像他1997年差点要移民过去的加拿大。

十月金秋,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树叶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冰雪消融而下的小溪流水在鹅卵石上光线一样地滑过,那个美,无法形容,难怪这一段被称为摄影师的天堂。

傍晚,车进入莲花湖路段,沿溪流向原始森林扎进去。那条土路很狭窄,下面有点像西藏进林芝时的那段尼洋河。右边是山,左边是水,风是清的,水流是冰的,几乎每一个弯位,都有一个惊喜。

本来驴头想住到林场吃走地鸡的,但还有十几公里时,前方有辆车在卸载巨型铁管,把惟一的路封死了。

这时天全黑了,风起时,冷雨也阴嗖嗖随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路才能疏通,而且再往下开,路况不熟,在这样陌生的险境,一不小心掉河里的可能性很大。这个时候,中年人都流露出稳重的担心,至少他们的畏惧是一致的,他们对未知的凶险不会浑然不觉只会想得更深更远。尤其是所有的手机都没了信号。

这个时候,旁边黑暗的雨幕中闪出一个年轻的藏族男,他是来拉生意的。往回走半公里,路边的一个山坡上面,就是他岳丈家开的客栈。

板栗看了那男子一眼。虽然他比夜色还黑,但是很英俊很阳光。凄寒中她的牙跟放软了,第一个说:“要不咱们就听他的吧,只怕过了这村,就真没这店了。”

大家依然静默,因为驴头兼司机的攻略是一直想开到林场去,也许那边更干净和舒适一些,而且在这儿倒车也是艰险。

这时孙花生开腔了,很别扭的香港国语,但挺有分量的:“调头吧,如果条件差,再继续走也不迟,反正再去哪儿,天都是黑的,傻等不是办法,林场有没有我们12个人的床位也很难保证……”

一路都武断固执的驴头居然听他的,先把人放下去,轻身倒车,轮子在温滑的悬崖边摩擦得吱吱冒烟。

去到那家圆木建成的藏民客栈,底层很矮,是用来放杂物的,二楼中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四周是画着彩色动物图案的板壁,沿壁摆放着一张连一张带扶手的木榻子,每一张长度可以当双人沙发,宽度可以当单人床。一伙人钻进去就忙着抢铺位,但女人还是要让的,尤其是年长一点的女人。板栗这会儿也不装嫩了,占了个有垫子的角落,她随手把自己的背囊扔到隔壁铺位上,对花生说:“你睡这边吧。”他给她搬行李,她给他占铺位,有来有往。

女人出远门遇上恶劣环境,身边有个温心的男人会徒添一点安全感。况且花生让人觉得踏实。

晚上,不会做汉餐的店主提供食材,让他们自己动手,摘的摘,切的切,洗的洗,花生负责炒青菜、土豆、南瓜,还有一道松茸炒烟肉,板栗负责烧火,对着火塘,那么冷的冬天,两人也忙乱得额头都冒出点细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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