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木门嘎吱作响，像是在地下埋了上千年从没更换过，稍用力过度感觉就要整个倒下去。门外是一条狭窄低矮的廊，尽头就是这间小屋子。

每隔几步，侧面墙上就开着类似的小房间，门都虚掩着。洛亦其推开几个看了，里面空空如也，除了直接与墙壁为一体挖出的简陋的床以外什么摆设都没有。给人的感觉——这里其实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就被废弃掉了。

四周没有人，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但这条走廊还异常的长。一开始廊顶还嵌着发出微光的魔法灯，没走出去多远，连魔法灯都没有了。

洛亦其不得不自己用魔法点起一盏光团用来看清眼前的路。借着光团他看到，廊顶并不是没有灯了，而是那些灯都没有被魔力激活。一般而言像廊顶这种魔法灯是长明的，用特殊魔法阵充能之后起码能亮几年甚至几十年，而它们现在都灭着，说明这里起码空置了十年。

洛亦其莫名心里发憷，狭窄而阴森的环境令他觉得很不舒服，脚下发软，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他强打起精神，可以加重了脚步，把地面跺得闷响，好为自己壮胆。可走着走着，这条长廊突然就到了尽头。他出发的地方是长廊的一头，那里是一个小房间，而这长廊的另一头就只是一面光秃秃的墙，连扇门都没有。

这个发现令他很焦躁，很紧张，这样的话岂不是无解了？他被困在一个两头都堵住的长廊里，这个长廊还是在地下。

就像一口长长的棺材……

带他进城的伊千卡刚刚介绍过棺中人这个概念，难道是指现在这种情况么？洛亦其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晃晃脑袋，把这无聊的念头赶走。这里肯定是有出口的，否则他是怎么进来的，修这么多小屋子又是用来干什么的，至于这个出口的位置嘛——洛亦其仔细打量里一下面前这堵墙。

这堵墙并没有缝隙，看起来就是直接挖掘到这，而后粗粗打磨了一下形成的，不像是在后面还挡着什么。在他朝着墙吟唱了一段咒文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它也不像曾经经过魔法处理过的样子。

如果这一头是一堵普通的墙，另一头是他醒来时的小屋的话，那出口还能在什么地方？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任何岔道——想到岔道，洛亦其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确实一路上没有任何的岔道，只是一扇扇虚掩着的门。他曾经确认过最初几扇门的后面，只是什么都没有的小室，可是他并没有确认每一扇门后面。

说不定哪扇门的后面就不是小室，而是通往外面的通道。

再联想到廊顶的魔法灯只有开始的一段是亮的，这意味着那条通道就在明暗交界的地方。

洛亦其反身往回走。结果根本就没得到验证自己猜想的机会，在快靠近那道明暗交界线的时候，他远远的就看到伊千卡正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

“你已经醒了啊，我还正奇怪屋里为什么没人。怎么样，身体感觉有什么异常么？”

“受了足够死好多次的伤不仅没死，伤口还很快复原，这算不算异常？”

伊千卡微笑，并没有接这个话茬，“跟我来吧，我介绍你给大家认识。”

通道果然就开在某扇门的后面，那扇门看起来和其他的门完全没有区别，但推开之后门后面是相似的长廊。这条长廊越走越宽，逐渐和其他长廊汇集在一起，最终成了一条足够跑开马车的宽阔通道。

伊千卡介绍说：“这些通道大多通往刚刚我们在的那种长廊，平时如果有人来这需要暂住就会安排在那些地方。这地下各处加在一块面积极大，四通八达，初来乍到很容易迷路。当然来这里的人不是不死者就是永生人，就算迷路了也不怕，把所有路都走遍了总是能走出来，不怕像普通人一样饿死在某个角落里，但毕竟很麻烦也很憋屈，一开始路不熟的时候最好还是找人带路。”

听这意思似乎已经将洛亦其当成了自己人，当成了这座“坟”的一份子，但是否要真的加入这座“坟”，洛亦其还没想好。他们救了自己这是事实，可称为他们中的一员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要去见谁？”洛亦其打断伊千卡想继续介绍的势头问道，伊千卡回答说：“‘坟’的决策者们是长老会的长老，现在一共还有十一位长老，不过大部分并不常驻在这。允许新人加入这种事只需要一位长老点头就行了，恰好秦思玛依长老在这，是她想要见你。听说新人曾经是神廷的第七神骑士，长老非常感兴趣。”

说话间这条通道已经到了尽头，迎面是一个圆顶的地厅。这个地厅直径有几百米，四周有数个通道口。伊千卡领着洛亦其穿过地厅，从对面的一个出口进去，走了不远又穿过一个小厅，再经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廊，最终停在一扇门前。

这扇门同样是木门，明显看出这扇门上的装饰雕纹非常精细，木材材质也明显更精贵，但这同样在地下经历了上千年，再精细的雕饰再贵重的木质也得烂成一团糟。洛亦其心里实在为这座“坟”的经济状况担忧，连一扇门都换不起。

看着伊千卡小心翼翼生怕把门弄坏的推门姿势，洛亦其心里一半着急，另一半想笑。门缓缓开了，里面空间挺大，果然高层长老的待遇是不一样的。明亮的魔法灯在屋顶四角闪耀着，屋子正中央有一张石制的长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

洛亦其进门的时候与这个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他的第二眼投向了桌上放着的十字刀。顺着他的目光，女人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将十字刀抄起，朝着洛亦其的方向递过去。

洛亦其走过去接过十字刀，对女人说：“我见过你。”

“我听伊千卡说过，你在二十年后认识他，还知道‘坟’，”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绕到桌子前面站在洛亦其身边。她高而纤细，洛亦其看她得仰着头，“我的名字，秦思玛依，是这里的三长老。首先，代表整个‘坟’现存的十一位长老，一百六十四位棺中人和二十二位墓碑，欢迎你的加入。相信你不久就会……”

洛亦其没等她读完自己的开场白就打断她，“很抱歉，我并没有打算加入。”

秦思玛依很尴尬地僵在那，盯着站在洛亦其一侧的伊千卡看，而伊千卡则在盯着洛亦其。

洛亦其完全一副“假装不知道你在看我，根本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秦思玛依把不满的眼神从伊千卡的身上移开，对洛亦其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老实话洛亦其也觉得这中间应该是有些误会，为什么从一开始，无论伊千卡也好秦思玛依也好都笃定他会成为“坟”中的一员。“虽然我是被各位给救出来的，对此非常感谢，但加入各位成为所谓‘坟’之中的一员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也不觉得有这个需要。”

秦思玛依和伊千卡对视了一眼，道：“看来确实有点误会，伊千卡和我说，在未来，你还活着的时候与伊千卡相识，知道‘坟’的存在并且还曾经到过这座‘坟’的秘密基地，而在见到我第一面的时候就说你曾见过我。这些可能令我和伊千卡产生了误判，我这么问好了，不知道你对于‘坟’，了解多少？”

“我没有任何了解。或者说，那时候我只是莫名其妙被带进一座已经被废弃了的地下迷宫，听你说了几句完全听不懂的话，顺便知道了‘坟’这个名字，仅此而已。”

“稍等一下，你说‘已经被废弃了的’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确实是来过这里，但那时候这里已经完全被废弃了，就是这个意思。”

秦思玛依沉思着，“会不会只是因为太过于破旧，因此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毕竟这里外面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迷宫，在整个基地完工之后各种大件的家具装潢就几乎完全没办法运进来，以至于现在这里每扇门都像随时要散架……”

洛亦其摇摇头，“并不是，因为‘被废弃’这样的描述，是来自于你们。”

这次秦思玛依沉默了更久，直到伊千卡轻声唤她，她才重新回过神来，“非常感谢……这个消息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既然你不愿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但同为永生人，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不知道你对于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还没想过。也许会先离开北羽，到西翎四处走走看看。”

“你既然曾贵为神廷第七神骑士，对西翎有特殊的感情也可以理解，但作为朋友和永生人中的老前辈，我推荐给你的生活方式是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藏起来，每隔一段时间换个地方，如果随随便便在外面乱晃的话，鹰眼卫会很轻易的找上你。”

“可是我行事低调不招惹他们的话，他们为什么要找上我？”

秦思玛依轻笑，“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加入‘坟’的？伊千卡他们救你的时候杀死了鹰眼卫外卫成员，你据此觉得‘坟’是与鹰眼卫对立的存在，但你并不想对抗神廷对抗鹰眼卫，所以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果然误会其实是在这个地方。”她甚至没留给洛亦其解释分辨的机会，因为是与不是其实无关紧要，“你以为我们不想过上平静闲适的生活么？不老不死，少了不知道多少烦恼，随便找个平静的小镇住下，偶尔在这片大陆上四处游历，见见四处人文风光。可是我们没办法。我们不是自愿要抱在一起取暖的，暗暗戳戳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同样也不是我们一定要和鹰眼卫对抗，而是鹰眼卫不愿意放过我们。”

“可是为什么？”洛亦其表示不解，“如果你们愿意隐姓埋名，不对这个世界造成危害的话，鹰眼卫为什么紧追不放？”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迫不得已，永生人们团结在一起成立了‘坟’。直到‘坟’成立后不久，这里迎来了一个新的成员。你应该听说过，‘坟’成立以来唯一一位生前地位在你之上的永生人，一位曾经的第一神骑士。他对‘坟’的发展壮大贡献极多，可以说甚至直到千年后的现在，‘坟’的模样有一半要归属于他的功劳。而最重要的，他告诉了我们，为什么鹰眼卫会一直追着我们永生人不放，至死不休。

依照他的说法，绵延于整片大陆北面的无尽林海里藏着一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城市，这座城市里的某些东西最终导致了我们这些永生人的出现。不过至于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并没有说。神廷，至少神廷的最高层，也就是神权骑士团的第一神骑士和十二名封号圣骑士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隐藏其中的秘密，而神都六卫之中的鹰眼卫，创立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对付从森林里走出来的永生人。鹰眼卫的职责不是对内监察也不是对外谍报，不是神廷的‘天瞰司’，而是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我们这些永生人而创立的。

而之后才是最重要的——他说过，这个世界，这块土地，这里的万事万物本质上其实都只是魔法阵而已，你与我的不同，本质上其实只是两个魔法阵的不同，也就是两段长咒文的不同。但呈现出这个世界的魔法阵遵循着一个准则，它不准许两个个体拥有相同的魔法阵，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就会类似魔法失败，然后……”

她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嘴里轻轻发出“嘭”一声，可洛亦其被吓了一跳，往后倒了两步。

“现在你明白，鹰眼卫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简单的拿你来说，看你的样子不到二十岁，你死的时候在二十多年之前。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过不了几年，你可就要出生了。到了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