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一侧开着一个小窗，洛亦其拉开一条缝，朝外望了一眼。

马车如今已经行走在城里的大路上，路两侧没有几个人，隔一段距离就有座宽敞的大门，门后连着一个大院子，可见是在一片家境殷实的住家所在。洛亦其当年在末予城的时候因为无聊曾经在这座城市里乱转了几天，他知道，末予城东门进来之后，有很大一片富人区。这么说现在就该是在这片区域了。

“城门那不是有城卫的人盘查么？怎么进城来的？”

“马车外面贴着北羽亚塔喀琉斯家族的家徽，进城出城之类的小事还是很简单的。而我身上带着一摞官牒，既有城主府、总督府的，也有城卫和北羽总指挥部的，基本可以保证我们在北羽各地畅行无阻。这些东西虽然实际上是假的，但做的与真的完全一样，只要不是点背恰巧碰到同部门的人在就完全没有问题。怎么样，只要你愿意加入‘坟’，这些都只是基本配置，我们的力量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姓名和身份，当然，我指的是死以前的身份。”

“洛亦其，我曾经是神廷的第七神骑士。”

伊千卡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车厢之中都维持着尴尬的沉默。“那……那什么……我是否该称您为‘殿下’……”

“那是死前的事了。”

“咳……咳……”伊千卡估计真的岔气了，还是忍不住轻轻咳嗽着，“‘坟’的成员之中，单以生前身份而言您……你算是第二高的了，真的没想到居然会负责招待一位神骑士殿下，一时失态……”

“还曾经有过身份更高的？”

“就我所知是有的，不过我没见过。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加入‘坟’。据说在大约两千年前，也就是‘坟’创立不久之后，曾经有过一位新成员，自称在死前是神廷的第一神骑士。他曾为‘坟’的发展出了很大的力，只是从一千年以前就没人再见过他了。”

“一千年以前？”洛亦其对这种表述方法感到很迷茫，“什么叫从一千年以前就没人再见过他了？”

“你……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了，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确实不熟。但我又告诉了你‘坟’的存在，实在是很难理解这段友谊。你听说过‘不死者’么？”

洛亦其翻找了一下纷乱的记忆，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地回答：“你是说‘那种’不死者么？我只听过一些有关的传说故事。”

“怎么说呢，民间传说里有关不死者的部分大多是假的，但其中不死者永生不死的部分，却是真的。我就是一个不死者，粗略算起来，我已经活了近两千年了。”

微弱的光芒之下伊千卡神情平静，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洛亦其有些相信了，“你是说，像我这样获得重生的人，就会成为不死者？”

伊千卡却摇摇头，“不是。在‘坟’之中，你们这样的人有另外一种称呼，叫‘永生人’。不死者是天生的，我们在降生以后实际上就是永生不死的状态，但你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经死过，结束了完整的一生，又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获得新生，在完全不同的时代走出那片无尽林海。其实不死者在‘坟’之中只是一种合作者和协助者的身份，我们一般会被称作‘墓碑’，而你们，是‘棺中人’。”

洛亦其被几个称谓搞得有点混乱，茫然发问：“有什么区别么？”

“基本上，除了我们都不会死之外，全都是区别。”

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洛亦其更明白一点。

说了这么久的话，洛亦其很累了，缩在车厢一角开始闭目养神。他毕竟全身都是致命伤。不过他没死——这样说的话刚刚伊千卡所说的话应该就是真的了，并不是他错记了所受伤痛的严重程度，单纯只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个普通人——也许已经不算是个人，按照物种分类学说，是不是该划分到妖灵种里了。

不知疲倦不畏疼痛，而且永生不死，暂时看起来这副新的身体真是好用的东西。闲说令他复生的能力来自于刹那城中那位叫做本源果的法则体，起初听他叙述本源果能力的时候洛亦其还不以为然，不觉得这对世界而言算是个灾难，但现在想来，如果本源果复生起来的人都是如他一样永生不死的人的话那确实是严重的危机，而且所有被复生的人似乎都会从森林里走出来，不一定会出现在哪个年代，就算对此有预案，因为不知道目标何时出现，实施起来也会面临巨大的困难。……这么说起来，他莫名其妙被鹰眼卫袭击，难道是因为这？

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马车继续颠簸着朝前走，‘坟’在末予城的秘密基地洛亦其曾经去过一次，在二十多年之后，虽然在他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废弃了，但看现在的情形，在现在那个秘密的所在依然正常运作着。

洛亦其不知不觉就在马车上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已经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所在。这种阴暗和憋闷的程度不像是在地面之上，也就是说，他可能现在已经在那座地底下的‘坟’里了。

进入这里的过程他是丝毫没有印象，也许是伤重令他睡得昏沉，但更大的可能——洛亦其觉得他是被故意弄昏的。

靠什么手段呢？他们聊天的时候伊千卡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动作，唯一合理的解释——大概只能是什么药物了。

其实像毒药啊迷药啊甚至大部分治病的药对魔法师都无法生效，至少在现行的魔法理论之下是不行的。其基本原理是这样的：在修习魔法的过程中，最开始的步骤就是与覆盖在地表的魔力进行连接，最终目的是在自己皮肤表面同样形成类似的魔力层。正因为有这层魔力层，魔纹手套术阵位置和双眼位置的魔法阵因为有魔力支撑才能启动，就像纹刻在地面上的魔法阵能够在地表魔力支撑下启动一样。而为什么只有双手和眼睛这十六个位置可用的原因，是因为在其他部位魔力层强度极低，就像同样在地面上，有些地方能支撑起城防魔法阵，而有些地方只能画一些小型魔法阵。自只能吟唱一小节咒文的魔法学徒开始，魔法师身上就拥有这样的魔力层。这个魔力层作用很多，比如它可以几乎完全抵挡纯粹魔力类型魔法的杀伤，在药物方面，它拥有一种“维持身体原状”和“筛选进入体内物质”的能力，各种药物在它面前都会失效。

魔力层筛选的具体机理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只是就目前所知的所有有益或者有害的药物都在被阻止的序列之中。但万事万物都不绝对，现行理论也不意味着真理。在几十年之后，辰就会死在毒药之下，而凌也会因此重病缠绵，而直到如今，同样也不会有人预料到，伟大的卡·拉夏创作绘制的伟大术阵“风王”，会以瞳阵的方式重现人间。

“坟”这种由隐秘的存在所创立而来隐秘的组织，成员又都是些永生不死的老妖怪，手里掌握许许多多奇术密辛在情理之中，相反，他们要是什么本事都没有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已经极大地减轻了，能够轻微活动而不会感觉到痛苦。检视自己，几处大的伤口也有开始愈合的迹象。如果不是这一觉睡了一个月的话，那说明他这永生不死的身躯同样还有着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

房间有一扇小窗户，但这明显是在地下，这扇窗户除了连接通风管道以外只是个摆设。天花板一角挂着一盏长明的魔法灯，昏暗，只能保持基本的光照。这屋子很小，他躺着的这张床就占了一半，脚边摆着张破木凳，凳子上摆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他的魔纹手套，一侧的墙边倚着他的佩剑。

他先把衣服和魔纹手套穿戴好，伸手抄起佩剑，凳子那就已经空了，那么那柄十字刀哪儿去了？

被鹰眼卫围攻的时候他没用到过这柄十字刀，那应该就还在身上才对。不过当时被斩中那么多下，衣服割得一道一道的，收在里面的十字刀掉在什么地方了也有可能。

先不去管它，那只是件“或许”有用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并不可惜。既然已经能活动了，他打算先出去转转，起码得先找到这里的头，为救了自己道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