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尔尼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原本纯白的雪原一片狼藉，四处泼洒着鲜红的血迹。在现场留着五具尸体，每一个他都认识，今天早上刚刚在他面前接受了任务，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全部躺在了这里。

“十七，十七，出来！”他喊的是一个代号，早上和这五个人一同出发，却唯一没有躺在这里的那个人的代号。不远处雪层蠕动，从那里站起来一个人，快速跑到他的面前行礼，“鹰羽大人，我在。”

车尼尔狠狠一巴掌抽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他摔倒在地，而后立刻站起来。他一侧脸肿了，嘴角也有一丝血迹，被车尼尔恶狠狠盯着却没有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这让车尼尔一肚子气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属下，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他强压着愤怒问：“怎么回事？”

“我们一路跟着目标到这里，对目标进行了抓捕。但目标在这里藏了魔纹手套和佩剑，并且战斗力很强，杀死了九和五，并且打伤了十六。目标自己也失去了战斗力，这时候有另外一伙人介入，杀死了十六，十二和八，带走了目标。这火人明显知道我们的身份，战斗很有针对性，应该是坟的人。”

“他们离开多久了？朝哪个方向？”

“朝末予城方向，离开不到半个小时。”

车尼尔翻身上马，朝着末予城方向狂奔而去。十七站在那目送他远去，直到他化为远方的一个黑点，他转过身，开始收拾死去五个同伴的尸体。

朝着末予城去的一条大路上正跑着一辆马车，拉车的有两匹马，但这两匹马不知为何体型差别很大，一匹高大神骏好似军马，另外一匹虽然看起来也很壮实，但足足小了两圈。这样两匹马拉同一辆马车感觉很别扭，好像这辆车随时要往小马这一侧倒。马车走得不快，坐在前面赶车的男人有一撇漂亮的小胡子，叼着一支银烟斗，一身北羽常见的立领绒衣，看起来不像是个赶车的，倒像是个贵族老爷。马车车厢顶上两侧修着栏杆，在那里坐着一个妙龄少女，金发箍束着金色的长发，映照得肤色愈加洁白无瑕。她一直看着车后的方向，转头朝前喊：“鹰眼卫的人好像追上来了。”

赶车的男人一点也不着急，马车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几个人啊？”

“一个。”

“那应该不是外卫的人了，娅娅，和这位鹰眼卫的大人打个招呼吧。”

少女从手腕摘下一枚金环，有节奏地弹了三下，松手，金环就浮在了半空之中。而后她开始轻声的吟唱。这咒文吟唱的声音很好听，宛如一首明快的歌，每一个音节都与大陆上魔法师们所熟知的咒文音节不同，根本就属于完全不同的魔法体系。吟唱结束，浮在半空的金环中间呈现出如水般的镜面，一道道金色的涟漪在这个镜面上向着中央汇聚，点燃了一个金色的光点。当这个光点的亮度逐渐增加最后变为刺眼的白色之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鸣响，无数道光芒化作的箭矢朝着她瞄准的方向射去。

车尼尔急拉马缰，但汹涌的亮光惊吓到了马，朝前高高跃起。车尼尔只来得及从马身上跳下来，摔进了路旁的雪地里，而那匹马不知道被多少支光箭击中，虽然从外表没有任何伤口，却躺在那一动不动，显然是死了。

车尼尔在雪地里滚了两圈，借力高高跃起朝着马车的方向扑过去。他左边袖口甩出一支飞箭正钉在马车车厢上，飞箭后缠着长长的绳子，另一头攥在他的手中。车厢之上坐着的少女看着车尼尔接近了，将手里的金环朝他丢出去。

金环在空中慢慢悠悠地飞着，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威力。车尼尔下意识想躲，但人在半空无从闪避，急切间只能举起手臂挡在面前。喀嚓一声，金环打中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骨头估计断了。他朝前飞的趋势戛然而止，身体向后翻。手里的绳子瞬间绷直，钉在车厢上的箭头被扯了出来。

车尼尔在雪地上滑出了很远才停下，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他不能再往前追了，前面就是末予城。

“鹰眼卫的大人喜欢你打招呼的方式吗，娅娅？”赶车的男人问，却没得到车顶上少女的回答。他没在意，一面继续赶着马车朝前走，一面嘴里哼唱着昨天在城里剧院听到的唱段。夕阳偏斜，末予城巨大的影子笼罩着他们。

洛亦其从疼痛之中醒来。

他其实一直昏昏沉沉的，对外界好像有感觉，又好像只是疼痛造成的错觉。他似乎一直在移动之中，像马车，一颠一颠的，这种颠簸突然停了，他也就随之醒了。一束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眯起了眼，花了一会来适应光线，但随之这束光又消失了。

这个时候所有的感觉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像已死的人还魂。他身处一个宽阔的车厢里，能闻到木板和漆散发出的淡淡气味。刚刚那束光来自被打开的车门，现在又重新关了起来，在车门那里正静静坐着一个人。

车外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好像有人大声说了一句“放行”，马车再度动了起来。

他挣扎着想调整一下自己的位置，现在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很难受，一只胳膊被压在身下，腿也被折到不正常的方向。他最后的记忆是与那几个鹰眼卫战斗，被刺了不知道多少刀，却怎么都死不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伤那么重，不知道有多少处都能算是致命伤，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也倒不下，是不是记错了？鹰眼卫最开始丢出来了一堆镣铐，明显应该是打算抓住他，但真打起来却刀刀下死手，这也一样很奇怪。

那位新结识的第一神骑士陛下只是说他之前那些记忆有可能在重生之后变得混乱，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连重生之后的记忆都有点混乱啊，而且还只是刚刚发生的事。

“你醒了？”眼前再次出现亮光，从指间绽放的光团照亮了整个车厢也照亮了车门口坐着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第一眼看到洛亦其就确定这张脸他曾经见过。这本身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因为现在是帝国历的2994年，比他生活过的时代早了二十年。“初次见面，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

“游若辛……或者现在该叫你伊千卡，”洛亦其想起了他的名字，也想起了他的身份，“好久不见。”洛亦其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确实是很奇妙的感觉。”

伊千卡显然陷入了震惊之中，魔力支撑着的光团逐渐暗淡以致熄灭，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无意冒犯，但从理论上而言，你不应该认识我。”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小会，脸上是更加震惊的表情，“除非……你死在将来，而且在那时候认识我。”

洛亦其粗喘了几口，好缓解身上的疼痛。他对于疼痛的感觉本来已经被削弱了，但如今依然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剧痛，侧面反映出他究竟受了多么重的伤。“我确实在将来认识你，不过听你的说法，似乎……似乎……”

这实在是一种很难表述的状况，一时间洛亦其没组织好语言，伊千卡接上他的话：“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善终也好，早夭也罢，但属于自己的一生已经完结了，换句话说你已经死了，但因为某种原因获得新的生命，从这片大陆最北面的无尽林海里走出来。就因为知道你的身份，我们才会从鹰眼卫的手中把你救出来。你不会自大到有相同遭遇的只会是你一个人吧？”

洛亦其想起了他最后见到伊千卡的时候，那个隐藏在末予城中的秘密所在，那个被自称老朋友的女人称为“坟”的地方，“你现在要带我去‘坟’么？”

“你连‘坟’都知道啊？看来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应该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并不是，我们前前后后只见过三次，每次都很短暂，我当时也从来没有想要结识你的想法。所以，大概在这一世里，我们会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伊千卡微微笑笑，“能不能告诉我，你是生活在什么时候，距离现在有多久？”

“我死的时候……应该在二十年后。”

伊千卡上下打量着，这个时候的洛亦其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不到二十岁，可是却不会差很远。

他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短暂的一生。可他虽侥幸获得了新的生命，却注定会更加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