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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空言》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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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觉得自己心跳要停止了,颤颤发抖。空言连忙握紧她的手,颤抖道:“不,不可能。你看仔细了没有?”

瘦狱卒皱眉附和:“对呀,你看仔细了没有?每一个无常大人勾过的魂魄都有登记,是不是你漏掉了。”

胖狱卒怒看瘦狱卒,骂道:“你觉得有可能是我看错吗?”

瘦狱卒脖子一缩,想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空言道:“这,这事,你说这事吧,老胖他肯定不会看错。但,但是,肯定也不是说空言姑娘您错了。您肯定也没错。要不,您和我们说说具体情况,无常大人怎么勾魂的,在哪里勾魂的,你们又是怎么迟了一个月,说不定我们就找到她的名字了。这,没有记录,没办法确定她要走那一层,到了衙门也没法交代呀。”

空言心里咯噔,什么记录,什么勾魂,她听得一头雾水。这事要交代了,不仅坏了春儿的事,还有可能连累无常被发现失职。

春儿焦急,但看空言也焦头烂额,冷汗淋淋,不敢作声,咬紧的唇快要渗出血来。心想,这事都是她的过错,不能拖累姐姐。她怯怯道:“两位大哥,这件事情都是因为我……”

“春儿!”空言历声制止,心想,豁出去了,看这狱卒也没什么本事。她一手拉着春儿,眼睛余光四处打量着,抬头道:“为什么就一定得跟你们交待,我今天就是要过去了,不跟你废话。”

没想到一直谄媚笑颜的瘦狱卒一听,收起了笑脸,双眉倒立,抬头俯视眼前的人,冥光映到他高且尖的颧骨,显得整张脸峥嵘嶙峋,阴森渗人。他幽幽道:“看来空言姑娘是要坏规矩了,这我可不答应。”

空言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仔细审视眼前一步步靠近的狱卒,才发现他挺起身子后足有两丈高,而且手腿极长,正像一张收起的网,只要一撒开,没有捕捉不到的猎物。春儿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连带着空言的手也在颤抖。空言心慌意乱,是冲还是不冲,是说还是不说,她霎时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突然,椅子“咿呀”拉开,胖狱卒慌忙站起,看向奈何桥,退开了半步。一个紫色的身影稳步走来,脸色冰冷,眉锋紧凑,双唇微闭。这永远不退的怒气,惩罚司?!

桥下四人随着铉净的脚步一点点转头,直到他坐到了案边,拿起了毛笔,翻开合起的卷宗,挥笔写字。

铉净一边写,一边抬头审视空言和春儿,冷冷道:“方才夜游神已来报了,谭春儿确实死于一个月前。看来是无常勾魂后疏忽记录,她生前罪孽不重,带去奈何桥最下层便可。”

胖瘦狱卒大气不敢喘,躬身道是。空言低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衣服里,万一惩罚司认出了她就是当天在桥上的疯婆子,那就完了。

铉净笔下稍稍一顿,又继续写,道:“还是得带去中层。她生前虽无罪孽,但在疯婆子的怂恿下,竟然想要躲过生死轮回,起死回生,破坏道理寻常,和情郎苟且,实属重罪。但看在你是受蛊惑的份上,只将你的罪归到错的人身上。”说着抬头看了看空言,眼中尽是不屑,愤怒,厌恶。

空言心想,完了,果然认出来了。她抬头迎向惩罚司的眼,恨恨道:“你是公报私仇,不就是为了报复上一次我捉弄你的事吗,你放过春儿。”

铉净没有回答,搁下毛笔,卷起卷宗,对瘦狱卒道:“这案件要亲自交到阎罗王手里。”

空言一把夺过卷宗,铉净一愣,没想到她真敢如此放肆,但转念一想,也是,本就是个疯子。他冷笑道:“你夺走卷宗有什么用。只要我在衙门告状,她一样得受罚。”

春儿听着,止不住眼泪,但看着空言,却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空言看了看春儿,心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错就惩罚我,为什么扯上春儿,还有扯上无常。你也说了她生前没有什么罪孽,那就不能稍微仁慈一些,放过她吗?”

“哼,”铉净历声道:“我如实上报,该受罚的人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你、她、无常是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后果。如果我不如实上报,阎罗王一旦发现,那就是夜游神巡查未尽职,放过了游荡的鬼魂。但他已经向我报告,他一丝错也没有,却要受到惩罚。这就是你所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吗?”

空言噎住,暗骂自己对幽州事务和规矩一无所知就敢如此鲁莽。但是,若要她放弃春儿,也绝不可能。她瞥着四处的情况,手攀上了案边,耍赖道:“只要阎罗王不知道就可以了,谁都不会受罚。”

胖瘦狱卒皆是身躯一震,看向空言,心想,果然是大闹幽州的女子,尽然公然让铁面无私,冷酷掌刑的惩罚司昧下罪状,谁不知道他从来只有罚得更严厉,从无“放过”一说。

果然,铉净怒得发抖,冲着空言喊:“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唔。”

突然哐啷一声,砚台掉落在地,墨水正好泼到了铉净的眼上。一手漆黑的空言慌张后退两步,趁着众人发愣,拉起春儿往奈何桥上冲,大喊:“不管了,我就是要走。”

铉净双眼被刺得发红,不由得紧皱起来,手抓住了案边,几乎要握断。他踉跄两步,用袖子想要擦干净眼上的墨水,却怎么也抹不掉,越发用力,搓得眼睛更疼,揉进的更多的墨水。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忘川河流动的声音,鼻尖留有墨香,恍惚间,他觉得这一幕那么熟悉。耳边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管,我就是要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墨水糊上了眼睛,他记得自己连她转身的样子都没有看到。

两个狱卒慌了神,留下惩罚司一人不管不合适,不追空言更不合适,正急得跺脚,却隔着半仗不敢靠近,怯怯问惩罚司道:“这,这怎么办?”

紧闭双眼的惩罚司已经镇静了下来,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惩罚司?”瘦狱卒胆子大,问道。

铉净开口,“打水来。”

胖狱卒焦急,问道:“那,空言姑娘她……”

铉净愣了愣,道:“追上也没用,她又会有什么阴招。你去找无常,告诉他事情起末。让他去衙门等着。”

“是。”

两个狱卒连忙跑开。耳边再没有一人的声音,惩罚司睁不开眼睛。无边的黑暗,不是因为没有烛光,是因为闭起了眼。他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闭上了眼。他静坐不动,薄唇紧闭,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孤寂而享受。

“我不行了。”春儿被空言拽着,一路狂奔,终于跑出了奈何桥,半刻没缓,这下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大口喘气。

空言虽然没有这么娇弱,也插着腰,急促地呼吸着,一手还不忘拍春儿的背。

春儿缓过来,站起来,愁眉苦脸地问道:“这下怎么办?我们还可以去见阎罗王吗?”

空言四周看着,跟着其他鬼魂往北走就是衙门,不远处是孟婆亭。正常来说,鬼魂需要先受审,接受惩罚,最后才送出衙门,拜了惟愿庙,去到孟婆亭。想起刚才闹了半天的卷宗,空言道:“这里可以走去孟婆亭,但怕也是要什么登记记录的,老婆子绝不是省油的灯。”

“啊,”春儿眼神悲苦,勉力一笑,道:“看来还是不行,太异想天开了,哪有人能起死回生的。”说着,后退了一步,朝空言拜道:“谢谢姐姐,你一定也是冒着比死还要严重的危险。但我不能继续拖累你了,我跑去孟婆亭,可以便冲入轮回,不可以跳入忘川河。”

空言愣了愣,看着春儿。

春儿提气道:“我们就此别过吧。珍重。”

空言噗嗤笑了,眼光闪烁,明朗生媚。春儿疑惑,讷讷问道:“姐姐笑什么?”

空言笑道:“笑你终于不哭了。人间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吗,平时娇滴滴的,说句话都要滴出水来,但一旦要做决定,便横得像男儿身。我以前见过不少人间女子,但从没有和她们说过话。”

春儿一愣,瘪嘴道:“好呀,你这是笑话我。我还不是被你逼的,一路上一问三不知的,原来是个半吊子的阴差。让我一颗心都没有落下过,悬着悬着都忘记怎么害怕了。”

空言听了,小脸涨红。春儿看着,终于没憋住,笑了起来。空言想到方才两人握着的手猛烈颤抖,冷汗淋漓,大气不敢喘的样子,也大笑了起来。两人越笑越开心,弯着腰,互相搀扶,一瞬间忘记了眼前的困境,心情舒畅。

笑了半会,空言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服里抽出卷宗,这是方才铉净写好的,她情急之下抢了过来,路上一直没扔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展开卷宗,问道:“春儿,你认字吗?”

“认得一些,我没上过学堂,但无畏教过我一些。”

空言道:“那你看这个,看得懂吗?我听刚才魔头的话,前面该是写你的生平,后面才是遇到我之后的事情。”

春儿仔细一个个字看去,点头道:“对呀,应该是。”看了好一会,指着一行道:“因遇一疯女子……这里之前都是普通的生平事迹。”

空言岔气,心想,疯女子?你才是大魔头。

“那我们从这里把纸撕开,那就可以去衙门了。”

春儿皱眉,担心地看着空言,道:“真的可以吗?”空言挑眉,坦白道:“不知道。”

春儿一愣,无奈笑道:“好吧,还能怎样,试一试吧。”说着仔细把纸张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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