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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空言》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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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搀扶着走向溪边。

空言道:“待你进入了幽州,便要走过黄泉路,路边会布满妖艳摄魂的彼岸花,平常人会被彼岸花的香气勾起思念而痛苦得生不如死,断了再回人间的念头。这便是第一难。”

春儿苦笑道:“我的思念只会让我更想回来。”

空言看到溪边石头,扶着春儿坐下,自己扑通便坐到了草地上,道:“走过黄泉路,还需跨过奈何桥,如果罪孽深重,会被压至最底层,只得匍匐前行,路旁还有狱卒抽打。但罪孽轻者可走最上层,飘然而渡过。这是第二难。”

春儿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知自己可有罪孽,但出生至死从未踏出过村庄,虽多病,不能下田耕作,但也有做针线粗活贴补家里。只怕因不能上学念圣贤书,积了罪过。”说着,担忧叹气。

“这些算什么罪孽,你去了便知道,更有可恶的罪过。”空言拽着一旁的小草,道:“你倒不可能走最底层。待跨过了奈何桥,需要先到衙门受审,衙门阴气极重,阎罗王威严,从没有人敢在此处撒谎的。但你需要将与我的约定深藏在心底,决不可透露半句。这是第三难。”

春儿的细眉搭成八字,面露难色,她最不善掩藏秘密,又听到阎罗王大名,不禁有些发抖。她问道:“都需要说些什么,我好先想想。”

“我也不知道呢。但不怕,我会陪着你。”

春儿仍是叹气。空言将手里的草碎扔过去,道:“不准不相信我,不准叹气。”春儿没能躲开,被扔了一身的青草碎屑,怯生生地忙说好。

“最后便是进入炼狱接受惩罚了。”

春儿吓得抓紧了石头,道:“可是要受鞭刑、腰斩的酷刑?”

“听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如此,罪孽极轻者不过抄抄经文便可进入轮回。无常说人间传说的大都是阴差掌司给放出的谣言,镇压一些心有不轨的恶徒,教人从善,尽孝尽忠。但即使是普通的老百姓也需要在炼狱里待上一段时间,以真正思考前世的过错,时间如水磨,许多人在此处顿悟许多,移了心性。这便是第四难了。”

春儿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但听着这语气和“听说”两个字,怎么觉得那么不踏实。春儿心里乱成一团,嘴上却半句不敢讲,怕辜负了空言的好意。月光柔和,映得本就怜弱的春儿更加楚楚可怜,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泪痕班班。空言心里柔软,起身从溪边打了水来,给春儿抹干净了脸,洗净了她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的手,撕开自己的裙子,仔细笨拙地替春儿包扎。

弄好后,空言爽朗一笑,道:“好啦,我们走吧。”

春儿自死去一直飘荡,风吹雨打,今日竟然平白无事得了一个姐姐,忽然就想起家中老母和姐妹,想想前路凶险,不禁又落了泪。

“哎呀,你怎么这么爱哭,刚洗了的脸。”空言尖叫。

春儿连忙抹干净了,道:“我这是谢谢姐姐。”

空言脸微红,挥手道:“小事小事。”

春儿舒心笑了,心想,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赌一把又如何,本来就没什么可以输的。她挽上空言的手,道:“那我们要怎么去幽州?”空言一听,手僵在半空,半响没动。

对呀,怎么回幽州?

春儿纳闷,摇了摇空言,喊:“姐姐?”

“我,”空言挠挠头,道:“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从幽州来人间,真不知道怎么回去。”

春儿欲哭无泪,她跟着空言真的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太好玩了!”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阵阵孩童的笑声,阴影中突然蹿出来一个小孩,穿着一身黑衣,皮肤也黝黑,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到原来他已经在此处看很久了。

空言挡住春儿,历声问:“你是谁?”

小孩笑得捂住了肚子,直打滚,躺在草地上,仰头道:“我知道怎么回幽州,但你只可以问一个问题。是想知道我是谁呢,还是想知道怎么回幽州?”

空言想了想,道:“既然知道怎么回幽州,你是阴差?不可能,你看样子也就七八岁。那是出逃的鬼魂?怪不得无常和丁绯姑姑老骂那些狱卒不像话,竟敢放走了这么多鬼魂。”

小孩坐起,看看春儿,笑道:“那姐姐你是想他们认真点呢,还是懒散点让你好做好事?”

空言讪讪,挑眉道:“好吧,我没兴趣你是谁,告诉我怎么回幽州吧。”

“真的不想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小孩大笑着跳起,背对着空言他们,弯腰翘起屁股,扭了起来,还转头摆了一个鬼脸。

“死小孩,你什么意……”没等空言来得及冲过去,突然一阵烟雾漫起,眼前出现了城门,上头赫然写着“幽州”两个玄黑大字。空言连忙握住春儿的手腕,四处看去,小孩已经不见了。

黄泉路的两旁栽满了彼岸花,火红一片,如烈焰一般簇拥。只见娇艳花独开,生生世世不得见叶子。

阴风不停,彼岸花却早已失了灵动,呆滞冷艳,恍如石雕。枝上留有小小一个疙瘩,那是叶子脱落的印记。她静默了上千年,也想不明白,若不能相守,何必留下痕迹?

春儿刚开始仍能快步前进,但渐渐眼前的彼岸花烧灼了她的心,往事一幕幕上演,而她本就体弱怀悲,渐渐匍匐在了地上落泪,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空言本是百灵鸟,不曾读过诗书,她爱花如同爱空气和阳光,一切天性使然,只觉得美和丑,不知道这些美被赋予了怎样的情感。她着急地搀扶着春儿,絮絮叨叨地劝着,心里万般不解都在嘴边变成了焦急。

“很快就走完了,你看前面就是奈何桥了。”

“别哭呀,怎么这眼泪都没完了。”

“这臭花,等我把它们都折了。”

“臭花,傻花,笨花……”

春儿被扰得脑袋快要炸了,一时冲进来那个少年背着她,走过夕阳的画面,一时冲进来空言的咒骂。她无奈抬头朝空言一笑,道:“没事,我一定可以。你说话累着,快歇歇。”

空言猛摇头道:“不行不行,我陪你。”说着拽着春儿往前拖了几步。

春儿看着空言滴落的汗珠,还有咬紧的牙关,苦笑无奈,但不知不觉脑海里的愁思去了许多,来不及多想悲伤的回忆,反而身体有了力气。她握住空言的手,勉强地又走了几步,心里想着绝不能妥协。

“呼,就说没问题吧。”空言最后一个使劲,扶着春儿上了奈何桥的台阶。春儿被这么一拽,被楼梯磕得生疼,吃痛地皱了皱眉,伸手揉着腰。

空言早已经气喘吁吁了,但顾不上休息。她四处张望着,心里纳闷,实在太顺利了,怎么黄泉路上一个狱卒也没有,这幽州也太随意了。

“那两个,别坐着挡路,赶快过来,然后往桥上走。”一把尖锐的声音。

空言和春儿闻声回头,两个阴差一站一坐,一瘦一胖,正守在桥头,刚开口的像是那站着的狱卒。在他们跟前,鬼魂们一个个排队经过,坐着的狱卒抬头细看,然后在卷宗上一一做记号。

春儿疑惑地看向空言。空言常经过奈何桥,但从来只知道疯疯癫癫地跑过,从未留意这个位置。她朝春儿摇摇头,尴尬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春儿终于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半吊子阴差,但这已经进退两难,还能怎么样。她无奈地点点头,两人慢慢地蹭了过去。

胖狱卒正蘸着墨水,抬头看向两人,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呀。”声音低沉,像给嘴巴闷上了枕头。

空言忍不住噗嗤笑了,胖瘦狱卒两道目光看过来,一脸难以置信。空言忙收起笑意,道:“我叫做空言。”

春儿一愣,正纳闷空言为什么要回答。那瘦狱卒头稍歪,恍然大悟,谄媚笑道:“原来你就是空言姑娘,怎么,已经领到差事了?”

空言一愣,才想起自己不是来投胎的,干笑点头道:“对。”

瘦狱卒搓着手,道:“听说您在鸟嘴宫,甚至阎罗王面前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闹了鸟嘴宫,又闹了春闲宴。现在阎罗王也怕了您。您有机会一定要帮我们美言两句,让我们好得个好职位,能多喝两壶酒。”

胖狱卒听得不耐烦,咳嗽两声,道:“空言姑娘要过奈何桥不用来这里,先走吧。”

没等空言回答,瘦狱卒用力一推胖狱卒,咒骂道:“你有没有出息,有没有眼力。人家空言姑娘第一份差事当然要自己盯紧一点。”说着,忽而脸色一转,眉展颜开地看向空言,道:“你说是不是呀,空言姑娘。”

空言挠挠头,被这一胖一瘦绕晕了,忙点头道:“是,是,是。”

胖狱卒微不可为地“哼”了一声,正眼未瞧空言,转向春儿,沉沉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空言偷偷握了握春儿的手,看了看她。春儿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名叫谭春儿,是平国人。一月前病死家中。”

“谭春儿。”胖狱卒默念,翻着一旁的卷宗,自言自语道:“怎么一个月了才到这里?太奇怪了。”

空言春儿一听,皆身体一僵,背后冷汗淋漓。

“就你懂,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空言姑娘去解决的。废话什么,赶快找呀。”瘦狱卒嫌弃地白了胖狱卒两眼,心里在抱怨着怎么要和这个胖木头一起当差。转而又看向空言姑娘,道:“真是不懂事,您说是吧?”

“是,是,是。”空言强装镇定,心想,这个狱卒好生奇怪,一直问“是不是”“对不对”的,其实都自问自答了。

春儿担心地探头看向案上的卷宗,只见那胖狱卒看得极快,一根胖胖的手指一个个指着核对,不一会就翻完了一本。胖狱卒警惕地抬头看向春儿,仔细看了半响,转头向空言道:“没有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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