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气渐渐远去，河面的下方隐约可见一个硕大无朋的黑影在游动。

柳拾遗不敢犹豫，上前问道：“船家，开船吗？”

“开。”背影的嗓音十分低沉，带着三分鬼气，“想去哪里？”

阿尔斯楞一个箭步跃上船头，手指着阴气远去的方向，回首身后道：“往那里划便是。”

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之下登时被骇了一大跳。

只见这船夫的脸苍白无人色，丝毫不见一个五官，宛如江淮一带民间传说中的“无脸鬼”。

据说这种鬼虽然外貌恐怖，但生前多为寂寞孤寡老死之人，心地善良者多，所以阿尔斯楞等反应过来后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船夫没有回答，待柳拾遗上船后猛然将船撑离码头。

河很宽，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

四周很静，见不到有其他船只经过。

船夫一边划一边鬼气森森地问：“你们是从哪里来？”

柳拾遗指了指头顶，道：“上边。”

船夫道：“难怪身上的阳气还那么重，真难闻！等过几天就好哩。对了，你俩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去，是在追什么东西么？”

柳拾遗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追东西？”说着，右手轻轻抚上了剑柄。

船夫头也不回道：“我不管你俩在追什么东西，总之你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我只是一个船夫，不会掺合你们的事，明白么？”

柳拾遗不置可否地一笑，阿尔斯楞却闷哼一声，不过他已确信自己已来到阴间，纵然武艺高强，但面对幽冥之事也不敢胡乱造次。

船夫的嘴角掠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诡笑，沉默不语。

孤独的河面仿佛明镜似的横卧着，配以几声寥落的鸟叫，令船倍显孤单和苍凉。

阿尔斯楞嫌船开得不够快，正要埋怨几句，却听船底传来“通”的一声。

柳拾遗剑眉微蹙，问：“这是什么声音？”

船夫冷冷道：“多半是船底碰着暗礁了，不用担心。怎么，你俩在上边的时候很少坐船吗？”

话音未落，底下又传来“嗵”的一声响。

柳拾遗还没说话，阿尔斯楞已忍不住道：“老子生前可没少坐船，但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撞击声接踵而起，船身变得摇晃起来。

柳拾遗道：“这条河里有这么多暗礁么？”

船夫没有回答，但是那张惨白没有五官的脸似乎已纠结在了一起。

柳拾遗打起一套火折子微微照亮了黑漆漆的河面，沉声道：“这绝不是碰上了什么暗礁，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撞船底。快看，那是什么？”

阿尔斯楞和船夫顺着柳拾遗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微弱火光的映衬下，河面下方隐约可见一团团黑物在那里游动。

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们似乎想要把整艘船给掀翻。

更为诡异的是原本黑暗的河下竟闪烁起点点亮光。

柳拾遗和阿尔斯楞似是想到了什么，几乎异口同声道：“水妖分身？”

然而，两人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即便是水妖的分身，也不该只有这么小的个头。

如果不是水妖，那又是什么东西？

阿尔斯楞一脸紧张地问船夫道：“那是鱼吗？”

船夫的面色也急了起来，摇头道：“鱼不可能会撞船底，一定是别的。”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骤然发白，越发用力地划桨。

撞击声越来越响，船也摇晃地越来越厉害。

阿尔斯楞抄起镔铁长棍就往河面拍落。他的准头不错，正好拍中一团黑物。

然而那东西在如此巨力的击打下并未就此死去，而是发怒般跃出河面，露出令人惊骇的面目。

即便胆大如柳拾遗之辈，乍一见到这东西的长相，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种似鱼非鱼的生物，孩童般大小的身躯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斑点。它的嘴巴很大，开阖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配以头顶上挂着的那只宛如灯笼般垂落的亮物，直如传闻中的魔鬼一般。不仅如此，它的肚腹下还长着四只如爬行类般的手臂，三只爪子清晰可辨，令观者倍觉森然。

当它盯着船上三人的时候，眼睛就像充血似的，那眼神就像正望着一顿可口的餐点。

别看阿尔斯楞身躯魁伟，形貌粗豪，可自幼生长在宗教的环境下，对世间怪力乱神的存在深信不疑，再加上坚持认为自己和柳拾遗已经真正死亡，并已进入幽冥世界，当下“哇”的一声撒开手里的铁棍，一屁股坐倒在船板上，骇然道：“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柳拾遗见到实物后倒不怎么害怕了，他见阿尔斯楞如此憨态，不禁哑然失笑道：“你现在不也是鬼么？充其量是鬼打鬼，你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阿尔斯楞一想也是，镇定下纷乱的心绪，双手再度抄起铁棍。

那船夫惊恐道：“是鬼鱼！鬼鱼！”

柳拾遗一怔，登时回想起昔年听过的一则传闻。

元末明初，太祖朱元璋尚且在位时，有人曾在江淮一带的湖泊里发现了一种形貌可怖，长着四条腿的食人鱼类，因其头前挂着一盏犹如灯笼的诡异事物，而被世人称为“灯笼鱼”，或者“鬼鱼”。

当时明朝初建，大量的蒙元余党潜伏在中原，肆机传播谣言，说这种鬼鱼乃是明朝朱家皇帝所养，当年就是用它大败了规模十倍于己的张士诚和陈友谅水师。如今天下已定，朱元璋又舍不得这些水怪，便暗中命人用百姓的血肉来饲养它们。

朱元璋手段狠辣，发家过程中处处充满了奇迹，不少百姓信以为真，对眼下刚建立的这个新朝廷日益不满。为此，朝廷不得不出面辟谣，并下令逮捕了一大批造谣生事的人，导致千余人丧命，近万人被捕，成为当时比较严重的一桩政治事件。

由于那段谣言持续了数年之久，却始终没有人能捕捉到一条真正的“鬼鱼”，所以很快人们又开始相信这种东西只是人为编织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