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果真如岚尘料想的那般，早早便放了晴，草地上残留的水渍在早阳下慢慢蒸发，小庭院中，在薄雾的笼罩下，带着宁静朦胧的美，若久居繁华大都市，突感厌烦，这座小镇便是最好的去处，待洗净铅华，再次回归灯红酒绿时，看到的便是一番不同的景色。

临行前，岚尘带走了一本画册，那是初七那天上火车时，楚汐拿给她的，楚汐说：“帮我把它放在阿婆身边，让她看看e市，看看生活在这里的我们，顺便帮我跟阿婆说一声，小汐想她了，叫她记得常常入梦来。”说这话的女子，笑中带泪，不同往常那般心无城府。于是，岚尘知道，她的阿汐长大了。

云城墓园内，多了几分萧条，踩着落叶，岚尘登上阶梯。看着碑上的人，依旧慈祥的笑。突觉得，阳光刺眼，逼出了泪。岚尘半蹲着，将画册放下，轻语道：“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她说：“你的挚友们都托着我带他们像你问声好，想来，你定是预见了我和阿汐会与他们相遇，才会将我们托付于赵家。”

“年前听外公讲起你们年轻时的事，既喜既忧，喜的是身边好友的陪伴定为你增添了许多色彩，忧的是你久久望不到边的等待。外婆，你可曾怨过呢？”

“那本藏于木箱底下的牛皮本你怕是也看过吧，有时，我会想，得知母亲怀孕时的你，是不是也曾劝过呢，自己受过的伤，想必也是不愿子女再受一回吧。”

“直至现在，我才真切地感觉你走了，那天奶奶问我有没有来看你，我说再等等吧，我怕看了你之后，小宅就变冷了，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阿汐说她想你了，我想，大家都想你了，是不是觉得很感动。”………“在e市的我们，过得很好，所以勿念，但是，记得常常入梦来，至少今晚相约一次，要不然，就真的太冷了。”

聊着聊着，直至离开时，已是正午。站在台阶上，许是蹲久了，面对这阳光，有了些眩晕感，稍稍站立，清醒时分，看着阶下背光而站的人，岚尘惊愕，她猜中了天气变化，却唯独没有料想到陆致远会再次出现在这，他不应该正在办公室内忙得废寝忘食吗？

上天终是教会了岚尘一个道理，走路要专心，要不然得摔得个狗啃泥。失神间，一个踩空，岚尘从台阶上滚了下来，伴随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喊和一道奔跑而来的身影。事后，岚尘想，辛亏不是从顶层滚落，要不然，就不是单单脚打上石膏这么简单了。当然，这想法可不能让某人知道，要不然就不是插着腰瞪她，气急败坏地问她以后走路能不能看路这么简单了。

小城医院的走廊上，走过一对备受瞩目的男女，有人说：“真是对俊男美女，只可惜，女生是个残疾人。”有人说：“男人定是爱女子爱到骨子里了，受伤的明明是她，可是脸色惨白的却是他。”也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陆致远，却始终想不出他怀中的女子是谁，或许，在她们心里，神一般的存在，固定是孤独的，没有人能与之想匹配。

骨科室内，岚尘坐在病床上，垂着打好石膏的脚，看着坐在医生办公桌前仔细聆听医生叮嘱的男人，带着丝风尘仆仆和不易察觉的疲惫，看着他与医生握手致谢，后来，岚尘不看了，只因某人目光凶着呢。

陆致远说：“这下可乖了吧。”

岚尘不理，只是愤愤地想着，要不是你的突然出现让自己分了神，能摔吗？现在倒好，还怪上了。

“恼我？”陆致远有些无奈了，看着岚尘垂着眼，绞着手指。再多的气也没了，哎，不怪了，哪敢怪了，这人脾气大着呢，还是怪自己好了。

在陆致远弯下腰准备公主抱时，岚尘自觉地用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却在某人看不到的地方，红了脸。

车内，倾身为岚尘系上安全带后，陆致远说：“累了就先睡会，到了我叫你。”

“好。”

小城旧宅，王伟初见陆致远。看着他微笑向自己致好，用钥匙开了小宅的门，而后返回，从车里抱出了沉睡着的岚尘。看着他轻轻地将女子放到床上，替她捻好被子，调好床头灯，然后悄悄退出，将门轻轻关上。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上辈子的情人与这辈子的情人相遇，王伟面色不善。可奈何眼前的人不卑亦不傲，握手，他说：“王叔，您好，我叫陆致远。”

王伟挑眉，功课做得倒是挺足的。点头示意让他坐下，转身进厨房泡了茶，来者皆是客，不关乎喜不喜。

客厅处，一中年一青年，一壶茶，就这样坐了一下午，聊了一下午。话末，王伟问：“岚尘自小性子就偏沉，喜静，和她在一起不会觉得有些无趣吗？”

小饮一口手边的茶，似是觉得凉了，陆致远不禁蹙了眉，而后放下，他答：“有吗？”

无疑，这答案，出乎王伟的意料，也不得不承认，这回答，让他很满意。不是“不会”而是“有吗？”王伟想，或许，在这年轻人的眼中，阿岚的缺点亦是她的优点。

这个午后，岚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想念经年的人终是来赴了约。背着背包，长途跋涉在他乡的她，望着院中安坐的人，笑出了泪。许是目光太过灼热，引起了院中人的注意。她说：“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您好，我是赵岚尘。”嘴角笑容依旧，岚尘伸出了手。

目光中带着疑惑，似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很奇怪，稍作停顿，回握，她说：“你好，我叫唐筱”

赵岚尘有母，名叫温言。唐筱有女，其名温言。

她邀着岚尘坐下，给岚尘泡茶。她问她是来着旅游的吗，岚尘笑着回答是。她说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年轻，可以到处走走。岚尘只是看着她，静笑不语。

她问：“我脸上有些什么东西吗？”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岚尘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您很像我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替岚尘续上茶水，而后唐筱问道：“哦，忘年交？”

“是挚友亦是至亲。”

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想来，眼前人口中的挚友怕是已逝之人，唐筱适时转移了话题，她问她所行之中是否有遇见有趣之人，有趣之事，能否与她分享。

聊下来，时间飞快，夕阳光下，一片祥和。唐筱说：“生在这个充满柔情的旅游胜地，在这样一个安静祥和的下午，泡上一壶茶，静静地看着来去的行人，心在氤氲的水雾中淡定平和，时间久了，难免便有些枯燥，所幸，遇到了你，愿将途中的有趣之事与我分享，让我过了一个不一样的下午，谢谢。”

抿了口茶，嘴角笑容流光溢彩，岚尘说：“许久，不曾再喝过这般好喝的茶，应该是我该向您说声感谢。”

“奶奶。”不远处，一男一女，一小孩。小孩向这边奔跑而来，边跑边招着小手。唐筱应着“诶。”而后，又喊着“妮子，跑慢点，别摔着了。”

看着岚尘，唐筱介绍道：“我孙女。”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光彩。

待女人和男人走进，岚尘微愣，然后，笑着点头问好，她说：“你们好，我叫赵岚尘。”女人笑容淡雅，她说：“你好，我是温言。”男人笑容依旧温暖，可是不知为何，岚尘却暖不起来，他说：“你好，我叫王伟。”

衣袖被人扯动，小女孩笑容可人，她说：“姐姐，你好，我叫王妮。”想以微笑回应，但怎奈僵了嘴角。似乎，天变了，有些微凉。

天色渐晚，拒绝了唐筱一家的留餐邀请，岚尘的步履有点急，险些撞到迎面的游客。走累了，站在街道上，万家灯火，可是岚尘觉得有些冷，双目发涩，她在想，她的家呢？她的家在哪？脑中不断回荡着“阿言，她只是个错误。”终是拉断了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

众多游客眼中，有个人，蹲在街道上，哭得像个孩子。

岚尘醒了，是哭醒的，朦胧间，有人用指腹替她擦着泪，带着些暖。视物后，她看到男人紧皱着的眉头，陆致远问：“做噩梦了？”

岚尘点头。

替岚尘捻着被角，语气轻柔“还睡吗？”

似是想了一会儿，而后，岚尘摇了摇头。不睡了，也睡不着了。起身，刚掀开被子，便被抱起，小声惊呼过后，岚尘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怎奈某人不语，也毫无放下的表示。

坐在餐桌旁，看着在厨房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忙碌的男人，岚尘的心不平静了，连带着耳根子都有些红了。有些事，她选择不去细想，但是，却不得不面对。这个男人，于她而言，是不同的。或许，对于世间女子来说，皆是不同的。终归，岚尘也只是凡夫俗子中的一个，面对这般男色，还是无法轻易移开眼眸。

简单的菜肴，却又显得十分精致，可以说烹饪者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吃着饭，陆致远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了，对面的人，看似在专注地吃着饭，但他知道，岚尘的思绪不知早已飘离到哪去了。想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陆致远眸色深沉。想深究，但又怕伤还未结痂，鲜血淋漓，那样的画面，他是看不下去的。

桌上的菜肴散发着惹人垂涎的香味，岚尘却吃不出味道，梦中的景象太过清晰，以致让人耿耿于怀，岚尘想，如若没有自己，她们这一生会不会过得幸福些，像常人那般，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结婚，儿孙绕膝，享受着天伦之乐，想来，终究是自己误了他们？

这一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也是实在吃不下了，放下碗筷，岚尘说：“不吃了。”出口后才发现，语气中带着些小情绪，看着只扒拉了几口的饭，加上对方的一句“好。”让赵岚尘有些懊恼，有些愧疚。这样的自己，和平常很不一样，这让她有些不喜。

在收拾完碗筷后，刚走出厨房的陆致远，眸色深沉地看着客厅处单脚蹦跶着，手中提着一瓶家酿酒，正试图跳回沙发处的赵岚尘。显然，被抓包的某人丝毫不觉得危险，还冲着陆致远扬了扬手中的瓶子，眼角微眯“喝几杯？”

大步迈去，带着些疾风，一把将岚尘抱起，陆致远正色道：“还想再摔一次？”

一句“王上，小的再也不敢了。”逗笑了陆致远，亦逗笑了自己。陆致远心知她是想要缓和气氛，但感情，还得趁机调侃自己一番，何时，自己竟成了暴君呢？这形象可不好，很不好。

拗不过眼前人，陆致远寻来了杯子，他说：“之前见你将酒倒入花盆，便觉你定是不喜酒的。”

撬开尘封多年的酒盖子，香醇之味溢出，甚是诱人，岚尘咽了咽口水，她说：“那酒于我来说，不是酒。”晃了晃杯中纯白色的液体，脸上是少有的骄傲，岚尘说：“这，才是真酒，不信，你试试。”

脸上尽是宠溺，陆致远说：“酒是好酒，解解馋可以，但是不要贪杯才好。”

“好。”岚尘满口答应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放缓。陆致远只是看着，却又不多言，仿佛不曾说过“不要贪杯”这句话。

尽管酒量再好，但也受不住这般狂喝。似是呛到了，猛地将杯子放下，哐当一声，惊扰了如此安静的夜，接着便是一阵猛咳，有双手，正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背，顾不得看旁人的表情是否阴沉，岚尘只是一味地咳着，咳出了泪，而后，终于觉着舒服点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咳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真是气人得很。

看着身边的人，蒙上了雾，有些模糊。岚尘脸色通红，笑得迷人，她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为什么，喝了这么多，我还是觉得有这么多愁。”说着还双臂微张，表示自己的愁有这么多这么多。

陆致远知道，赵岚尘醉了，但他亦知道，赵岚尘是清醒的。他只是看着，看着自己的少女，装着糊涂，将她自己掩饰多年的疤痕揭给他看。

接着，岚尘问：“是不是因为它不是杜康酿的，所以它解不了我的愁？”说着，此时有些傻气的姑娘竟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说：“可是它是赵岚尘和唐筱一起酿的啊，它怎么就解不了赵岚尘的愁啊，看来这家伙是不承认岚尘‘生’出了它。看来，连它也不喜岚尘。”

靠在陆致远的肩上，岚尘这次是真的笑了，眉眼弯弯，她说：“有个叫赵岚尘的小姑娘，自小没有了妈妈，但却有个不是爸爸的爸爸，有外婆，有楚汐，还有一个家在小城。这个小姑娘她总幻想着，长大以后，遇到一个骑着白马的小王子，然后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好孙女，好闺蜜，那时的她却从未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只因，”而后，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她说：“他不在这。”

“可是，长大后的赵岚尘，没有了外婆，没有了小城的家，却有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对亲生父亲的幻想，但父亲却不是爸爸。e市的家，也不是岚尘的家。”

“现在e市众人皆知赵家小女儿名叫赵岚尘，却不知道赵岚尘的母亲叫温言。到底是见不得人吗？”

“岚尘的父亲为自己的大女儿取名单字‘挽’，意为挽留，常唤她‘阿挽’。身边熟悉的人皆唤岚尘为‘阿岚’，可岚尘的父亲却不曾唤过，连名字都不曾叫过。也是，连话都不曾多说过呢。”

“从没有人对岚尘说过，感谢你来到这个世上。却有人对岚尘的母亲说，阿言，她只是个错误。”

双手捧着陆致远俊朗的脸庞，岚尘对视着他的眼，笑靥如花，她说：“陆先生，你知道吗，你喜欢的女子，她的存在，对于赵杰华，对于王浩，对于温言，对于唐筱，对于未曾存在过的王妮，对于所有所有人，只是一个错误，是万恶的根源。如果没有一个名叫赵岚尘的小姑娘，她们便会幸福很多很多。”泪溢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对方的眼，却依旧对视着，依旧笑着：“赵岚尘只是一个男人酒后和一个女人乱性的残果，所以，陆先生，懂了吗，你所钟情的女子，是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所产物’。从生下的那刻起，便与肮脏二字挂了勾，所以，你喜欢她什么呢？”倔强地对视着，女子企图从男子眼中看到一丝厌恶，那样，她便可让自己如此躁动不安的心再次如死水般平静。

不曾想，男子俯身轻吻着女子的眼，动作轻柔，如对待珍世之宝般，他说：“于你，我不是那所有人之一，于我，你是万幸的根源，失之，我痛。”

岚尘呆愣之后，便是久久的泣不成声，搞得陆致远有些手足无措，又是抱，又是哄。一句“宝宝不哭，宝宝不哭。”愣是让哭着的某人，边哭边瞪道：“谁是你宝宝。我才不是你宝宝。”

“好，宝宝不是宝宝。”陆致远无奈笑道：“乖，再哭便成小花猫了。”

“你不管。”

“好好好，我不管，不管。”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不断用指腹替岚尘擦着泪，南方虽不比北方冻，但它的冷却是瘆人的，再这样流下去，明早就不单单是眼睛不舒服这么简单了，怕是脸也会涩上几天。

后来，终于哭累了，两人相互依偎在老旧的矮小沙发上，男子替岚尘捻着被角，怀中的人瞪大了双眼，不仅眼红，脸更红，她说：“陆致远，我们这叫抱团取暖。”她说：“冬天我都是抱着大布偶睡的，因为有个词叫抱团取暖。”

陆致远挑眉，现在才想起来要面子了，也是有意逗她，他作势要起身：“那我抱团棉被给你抱团取暖。”

赶忙用手环着某人的腰身，赵岚尘两眼紧闭，假装睡着，可是耳根子却通红通红的。

后来，安静了许久许久，久到岚尘以为自己真的睡着了，睁眼，是熟悉的房间和昏暗的灯光，借着灯光，她看着男人的眉，看着男人的眼，看着男人的鼻，看着男人的嘴，手不自觉地轻轻勾勒着男人精致的五官，她轻语道：“有些人哪怕千眼万眼，都入不了岚尘的眼，可有些人，仅此一眼，便成了岚尘的忘而不能。岚尘的父亲不爱岚尘的母亲，所以也不爱岚尘，于是母亲终是尝了半辈子的苦果。可岚尘的外公爱极了岚尘的外婆，但是月老终是狠心让两人皆尝遍蚀骨之痛。所以岚尘怕了，她一再逃，一再躲，但终是逃不出一个名叫陆致远的男子的魔掌，于是，她沦陷了，自此，所有的果皆需由自己尝，但想来岚尘是不后悔的。”

“陆先生，我将岚尘交给你，请你好好将她善待，可好？”

“若是终有一日，陆致远厌恶了赵岚尘，还请如实告诉她，那时她定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定不再纠缠，可好？”

倾身，岚尘轻吻男子薄唇，离开之际，便被突如其来的吻席卷了所有的呼吸，男子霸道又不失温柔，耐心引领着女子。

替岚尘轻轻舒着气，他问：“阿岚，你会厌恶自己吗？”而后，他说：“陆致远也不会厌恶自己。”言下之意，女子了然。但很长一段时间后，女子知道了，所有人都有厌恶自己的时候，就连陆致远也不例外。

灯光下，女子嘴角微勾，终是情话太过撩人，红了她的脸庞。

小城旧宅内，两人相拥而眠，抱团取暖，一夜好眠。

短短几千字的内容，却用两个多月的时间来勾勒。写写停停，修修改改，常常面对着电脑，写完又删，删完又写。总想把一切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但却缺少语言描述能力。现篇中的赵岚尘，不同以往那般老成，似乎多了些像楚汐那般的生气，不知道这样的写法是不是最妥当的。2017.12.30日-------------------------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