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这个容貌隽秀的人，他眉眼皆在笑，心不在焉的打量我。

我被他看得分外窘迫，迟疑间，他忽然拽开我要出门。

那双手即将触到门上，我急将他衣袖扯住：“不许去。”

他狐疑回头：“为何？”

我神色坚决：“没有为何，你不可去正殿。”

他也只是笑：“你以前从未拦我，莫非你房中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笑着笑着，发

觉我拽着衣袖的手一紧，笑容很快冷了下去，他眸光一黯：“果真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死死拽着他：“没有。”

江渊脸色阴沉，房门未启已喊道：“来人。”

我大惊失色：“快子时了，殿下这会儿该歇下了。”

“我不乏。还需搜查玦央殿。”他推开我，厉喝道：“陆免！”

“不行，太晚了，你还是……”

“陆免！”他急喊两声，未见陆免回应，声色更厉：“来人……”

不等他话落音，我情急之下，整个人向他扑去，不由分说印上他的唇，我有些生疏，脑子里只想着堵住他的嘴，毫无技巧可言。江渊猛地一怔，好巧不巧，房门在此时被人推开，陆免膛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欲言又止，锦眉也闻声赶来，立在门外诧异得张大了嘴。

我正用一个虎狼般的姿势扑在江渊身上。

还是陆免先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殿下，此事……就不用叫属下来围观了罢……”

说着识趣的带上了门。

我反应过来立即退开，江渊未看我，而是偏头盯着夜风拂起的帷幔，此时，两人脸色都微有泛红，但江渊很快恢复神态，他从我身边走过，我以为他还要去搜查，忙道：“我今夜外出，遇见了掌船人。”欲以此分散他的心思。

他果然驻足，回身看我却不言语，分明在等我的解释。我呐呐道：“我同锦眉在夜市游玩，见他正追着一个人，可我没来的及赶上去。”说着装作无意的抚过脸颊伤痕，望博取一些同情。

江渊淡淡道：“不必去追，你安危为重。”

我抿了抿唇，决定告知他：“掌船人是中书令的人。”

我等着他能稍微露出几分惊诧，追问我如何得知，然他顿了良久，仍只是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该惊诧的是我。

随后一想，江渊何等城府，他岂能任由别人害他，必定是早已调查。

我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有些尴尬。

江渊掠我一眼，嘱咐我早些歇下后，转身出了玦央殿，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霜月末的临都，风像利刃一样呼啸而过，此时天还昏暗，天际只有一道浅浅的白光，衬得景致更寒。

我生怕肖珏闹出什么动静，便命锦眉就在我眼皮下看着她。

因而，三个人彻夜未眠。

然而天还未全亮，我却得知了两个消息。

其一，听说昨夜陆免去了捻香楼搜查，我心一惊，看来江渊知道些什么，亏我还极力瞒他，不过，他为何不直接揭穿我？

此人城府之深，都快跟瑶川的海一样了。幸好陆免搜查无果。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在今晨，有人在横穿临都的北晏河中发现了一具尸首，那人报官后一查才知，失足落入河中的人是捻香楼的苏玉香姑娘。听闻昨夜去沈府唱曲后折回捻香楼途中，不慎掉入北晏河，初冬河水冰冷，她是被活活冻死的。

这个消息传到玦央殿后，肖珏立即跃起。

我和锦眉一同按住她，问道：“你与苏玉香可是熟悉？”

话末，发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想了半晌，又一时没有具体的印象。

只听肖珏道：“玉香姑娘很久之前便与哥哥相识，后来到了临都听说是给哪一位权贵做了线人，哥哥所知之事，会不会也同玉香姑娘有关？”

我蹙眉，她又道：“我和哥哥才被中书令的人追杀，玉香姑娘便在第二日夜里从中书令府中折返时落河溺死，这未必是巧合。”

这丫头除了在对我和肖寻之事上显得有些呆蠢，其他时候又好用了。

我想了一想：“你莫非觉得玉香姑娘也并非是意外落河？”

肖珏颔首。

我沉思片刻，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肖珏，今夜，我想法子把你送出九皇府，你逃出临都去找你哥哥。”

她眉目一动，但很快梗着脖子道：“我不走。”

我当然知道她心里的打算，劝道：“府中禁卫森严，你哥哥上次能逃出去是因为有我相助，可这一次我不会帮你，你若想此时动手，必死无疑。自然，我带你入府也是帮凶，你死了，我也难逃。你说过，你会护着我是吗？”

她眉目一动，我轻拍她的肩膀，再不问她意愿：“就这般说定了。”

良久，她开口问：“我的衣物呢？”

“你是指昨夜入府换的那一身？”我笑道，“那身不能再穿了，我重新给你备一身。”

转身吩咐锦眉准备盘缠衣物等，等到傍晚，江渊去了二殿下府中，我才趁着王府侍卫换岗的时间，将肖珏从后门送了出去。

锦眉不由放下心来：“总算走了。”说着就要拉我回玦央殿。

我却顿住脚步，冲她咋了眨眼：“我还有地方要去。”

我将肖珏留下的衣物换在自己身上，胜在两人身形相似，再束发蒙面，夜里不注意瞧很容易将我认作她。锦眉明白我的意图后大惊失色，却拗不过我，最终只得跟我去了捻香楼。

我命她远远跟着不许靠近，若有不测再出手相救。

我想着，既然中书令还没追到肖氏兄妹，必然还派人在捻香楼盯着。我扮成肖珏的样子引他们出来，如若能逮到方寒，说不定就能指控中书令，到时，只要沉船案复查，中书令戴罪候审，他为何急于灭口肖寻也的事也就可以一并审查。

果不其然，我故作小心的在捻香楼转了不到半刻，再出门时便有人追了上来。

我偏头见锦眉盯着这边，放心不少。立即将人引到了偏僻的巷子。

我翻上屋檐，专挑灯火熄尽的院落走，逃出不到三里，很快在一处暗巷被追来的人截住。

剑锋在月下翻转，寒光熠熠，我侧身躲闪。

追来的有三人，趁月色打量他们，发现其中一人果然是方寒。

他只顿了一霎，挑剑向我刺来。我抬剑挡开，却被他剑气逼退数丈，我哪里是三人的对手，他们招招狠毒，胜在我翻墙的功夫学得不错，眼见暗巷边上有一处院落，立刻翻了进去。院子的主人大概是歇下了，房中没有丝毫光火。

那三人追进了，趁着他们没有动手，我冷哼一声，尽量学着肖珏的声音说道：“我认得你，可是商州九殿下沉船案的掌船人，方寒！”

闻言，掠来的剑停驻在半空。

我接着道：“你没死！可外头都说你被火烧死了，同样是见不得人，同样是想杀了九殿下，我们何必自相残杀？”

方寒大概是听出我在套话，并不言语，反而下手更快更狠，袭来的剑几乎刺到眉心，千钧一发之际，锦眉急掠上前，挥剑格开，她同样蒙面，又不说话，加上武功底子好，对付起掌船人来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我向锦眉道：“抓住他。”

谁想方寒一时间误以为她是肖寻，许是追了许久对手却自己送上门来，令他松懈几分：“凭你们还想抓我。同样是见不得人，可我是谁的人，你们又是谁的人，主子不同，差别远了。”

我道：“我的主子是皇子，你的主子不过是个臣，论身份，你主子在我主子跟前也要跪上一跪。”

方寒并没出言否认，反而嘲讽道：“轼王被流放北漠，再也回不了临都，中书令犯不着给他下跪。”

我莞尔：“这样说来，你承认你是中书令的人了。承认商州沉船案是中书令所为。”

他发现上当，急怒，瞬时挥剑刺来。锦眉挡在我身前，与他交手数招相持不下。另两人见状，避开他们直面我而来。我这功夫只能对付小混混，真正面临危险一点用也无。锦眉见我危险，抽身退到我身旁，一时分心便让方寒在臂上刺了一剑。

见到锦眉受伤，方寒下手再无顾忌。

正当我想着怎么逃跑时，院落的门轰然大开，十数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团团围住了院子。

方寒回头一看，沉声道：“大人，如何处置。”

为首的人亦蒙着面，加上夜色昏暗，我看不清他面容。但他的声音何等熟悉：“立即处决！”

不是别人，正是中书令。即便他刻意压低声色，可南下商州相处两月，我仍能认出他声音。

见他态度狠绝，自己又占了下风，在顾不得其它，忙扯下面纱：“慢着！我乃九皇妃！”

我还是怕死的，保命要紧。

中书令待看清我面容，果然一震，目光刹那如剑，唰唰朝我刺来。

一直追着我不放的方寒更是惊诧！持剑的手不由得一抖。

然而，中书令最终摆了摆手，吩咐他继续动手。我惊骇不已，才想到他既然敢在商州游船时对江渊下手，也就不怕这黑灯瞎火的夜晚对我动手了，更何况因为昀嫔一事他恨我入骨，说不准明儿一早便是九皇妃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回九皇府。

我还是疏忽了。

未想到中书令会亲自带人过来，看来肖寻得知之事果然重大，他才想要亲眼看着肖氏兄妹死！

我转念一想忙道：“鱼死网也破，左不过都是要死，也不能白白让你们逃了。我和我的手下武功虽然不好，但逃出一个回九皇府报信也不算难。”

中书令目光一沉，方寒闻言也迟疑了几分。趁这时，我将袖中的旗火朝空一方，烟火霎时在临都黑沉的夜中炸开，照得满地白雪透亮。院子的主人被惊醒，屋中很快亮起灯火。

我看到中书令神色在光里微微一变，不过须臾，只听几支利箭穿风而过，钉在方寒心口眉间！他愕然的望着中书令，未来得及闭眼，就没了声息！随方寒来的两人尚还未回过神，也立即被射杀。

屋中有人推门出来查看，一声“是谁？”未落音，箭矢便从他喉咙穿过。

不知是谁的血溅在脚下，很快染红了雪。

在我愕然之时，中书令持剑将方寒的脸划得面目全非，末了轻飘飘道：“九皇妃遇上刺客，幸得臣正巧路过，救驾来迟，还请九皇妃恕罪！”

我心头到脚止不住的发冷，眼看中书令和他的府卫须臾间褪下夜行衣，露出一身常服，这才反应过来。

看来他早知会在临都闹出人命，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正如苏玉香落河溺死。

那根本不是意外！

我原想着即便逮不住方寒从他嘴里套几句话也好，谁想事情瞬息万变，不仅招来了中书令，方寒也死在了他手里，容貌尽毁。

这下再无证据，商州沉船案成了死案。

很快，街上巡卫见这边放了旗火，片刻赶到。为首的统领一进院中见此惨状，又涉及到我，立即派人去禀大理寺。简单处理好之后方又和中书令问了几句情况。中书令早已没了先前的狠厉，句句答得十分诚恳，说什么幸好来的及时，否则我早已被刺客一剑刺死。

我恼自己打草惊蛇，不仅没有拿到指控他的有力证据，反而让他占了先机。他此刻知道我已知晓商州沉船案是谁主谋，这般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心里一定有了对策。再想从沉船案上对付他只怕是不能了。

我十分懊恼。

生怕会牵连江渊。

巡卫将我送回九皇府时已然夜深。

江渊正从府中出来，见到我步伐一顿，他大抵也知道了消息，冷冷剐我一眼：“九皇府出门怎不让人跟着，遇上刺客岂是儿戏。”

我低头不言，静静等待一场怒斥。

但或许是外人在旁，他竟也没有多言，反而是一副担心我安危之态。等回了玦央殿，待我吩咐人给锦眉处理伤口后，他这才屏退下人，脸色刹那就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