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松很快根据卓皓空发出信息的方位锁定了位置，他连夜出发，抵达卓皓空所在的地点时，卓皓空已经接近虚脱，那只自制的信号发射器还在滴滴滴地发送着信号，见到吴松，卓皓空尚能一笑，“你小子，可算来了。”

吴松上前扶住他，他看着卓皓空的装备，几乎就是没有装备，只有几条飞机上用来御寒的毯子，和一些简易的求生工具。很难想象，他就靠这些东西在极寒的雪原里撑了那么久。

“林碧呢？”吴松下意识地看卓皓空身后，空无一人。吴松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我们去找她。”卓皓空道。他说话的时候，眉毛上的冰碴簌簌地往下掉。吴松拍了拍卓皓空的背，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里却想：卓少这家伙，只怕要冻成冰棍了。他身上冷得没有一丝热气。

可是这根冰棍有着非常非常顽强的生命力，硬是撑到了zg001样机迫降的地方才肯老老实实地躺回担架上。吴松的小型飞机在zg001样机上面徘徊，因为迫降的缘故，飞机当然有所破损，可却神奇得没有解体。除了飞机头部破损严重外，机舱和机尾几乎没有损伤。此时，舱门是打开的，一盏射灯从舱门口照出来，照得舱外银白的世界宛如白昼。林碧始终给卓皓空留着一盏灯。

飞机的轰鸣声让林碧从舱内走了出来，她仰起脸，瘦而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干净如雪原的笑容。

吴松先是一愣，旋即又觉得：林碧的画风，大概就是如此吧。那种被困者的惊慌失措，那种在生死之中徘徊纠结了多日的窘态，竟是一点都看不到。

“这姑娘……”吴松回过头，想对身后的卓皓空感慨一两句闲话，却发现卓皓空的脸上居然也有一抹一模一样的笑容，一闪而过。吴松不知道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莫名地想起了伍媚。

他拿起无线电，默默地对试飞基地那边汇报了一句，“两个都找到了。飞机也在。他们在雪地里迫降了。”

那边传来一阵欢呼，欢呼里，又带着一丝啜泣。那是谁喜极而泣的声音。

等吴松的飞机落地后，医疗小队第一时间冲了下去，林碧的状态比卓皓空好太多，卓皓空其实只剩下半条命了，她身上却是连一点伤都没有，堪称奇迹。精神也倍儿好，见到救援队员，林碧没有冲过来痛哭流涕，也没有表现什么太多对重生的感激之色，反而是很认真地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材料和工具的名字。

“我需要这些。”林碧说：“修小z。”

在卓皓空离开的两天里，林碧用一天时间解开了那个所谓的数学之谜，然后用一天时间将小z全部检查了一遍，并且拉出了这个清单。吴松望着眼前的单子，看着上面娟秀的字，不免哭笑不得。

这两人其实是来郊游的吧！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试飞基地里，那些工作人员的心情！

“能尽快送来吗？”林碧眨眨眼，问。

“……能。”吴松点头。莫名觉得这段对话很诡异，一点都不像在绝地里被困多日，然后喜获营救的人该有的谈话。

“他呢？在里面？”林碧又问。

林碧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就好像在说“啊哟喂吃过饭没有喝过水没有”，似乎也很笃定，卓皓空一定会没事。

吴松只能继续点头。

林碧快步走进吴松的小飞机里，等吴松走进去的时候，只见林碧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在担架边，手却紧紧地握着卓皓空的，握得很紧。卓皓空现在已经彻底耗电用尽，进入半休克的状态了，分明应该是痛哭流涕，惨不忍睹的状况，可这一躺一坐的两人，竟是说不出的和谐，或者说，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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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皓空被吴松带回基地接受治疗，他腹部的伤口又恶化了，情况其实很凶险，没有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林碧则拒绝回来，执意要留在原地等工具和设备，在此之前，她要陪着小z。因为小z在过去的几天也对她也是不离不弃的。

周俊和李锐他们带着工具赶到了现场，和林碧一起开始紧张的维修工作。虽然经历了一次大俯冲角度的迫降，但因为卓皓空精准的判断力，在紧要关头将飞机拉了起来，飞机确实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损伤。在这次维修过程中，林碧的态度堪称强势，她几乎主导了整个维修工作，奇怪的是，那些五大三粗、眼高于顶的机务组成员，都对她的指挥心服口服。

在他们修复小z的同时，其他机务小组的人则在前面铺陈简易跑道，他们打算将小z重新飞回去。

与此同时，许墨向总部申请的第二架样机已经抵达试飞基地。试飞工作仍在继续，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到了第五天傍晚，试飞基地的机场人山人海，几乎所有人都聚在了那里，拉着横幅，挥着彩旗，静静地等待着小z返航。

卓皓空已经能下床了，他也在柔柔的搀扶下，走到了停机场一侧，仰望着晚霞遍布的天空。天很高，高而辽阔，彩霞是漂浮在天地之间的颜料。想一想，他和林碧已经分开五天了。

“好激动。”柔柔手里也拿着彩旗，使劲地挥了挥。

卓皓空微笑，“不过是飞机返航了而已。”

“不仅仅是飞机返航！”柔柔定定地望着卓皓空，“你们是英雄，知道吗？你，和林工。你们将zg001带回来了。”

卓皓空眼眸微垂，淡淡道：“她是，我不是。”

柔柔还想说什么，现场突然传出一阵欢呼，在天的尽头，一架飞机在彩霞的环绕下，破空而来。被它划开的天际，留下一道碧色的痕迹。

这一次它的驾驶员，是吴松。

当小z安全降落在停机场的时候，欢呼声已经抵达鼎沸。伍媚带着全部机组人员在下面迎接。吴松跳下来，迎着伍媚笑了一下，然后稍微缓了缓步伐，等着林碧。待林碧从飞机里下来的时候，被现场的架势吓了一跳，众人团团地围住她，柔柔带头，一时间掌声雷动。林碧简直有点受惊，目光讯速地在现场逡巡了一番，她看见了许墨，许墨站在人群后面，虽然离得远，可是目光很热，穿过人流，灼灼地望着林碧。可是，林碧的视线却只在许墨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了，她看见了站在另一侧的卓皓空，唇角在同时微微扬了起来，她冲着卓皓空笑了笑，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伍媚已经挽起了林碧的手，在众人瞩目下，带着她离开了停机场。

到了傍晚，大家的激动之情稍微平复后，伍媚在宿舍里找到林碧，带着满脸的为难。

“有一件事，我想对你说……”伍媚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林碧倒很善解人意，她接过话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必须离开项目组了？”

伍媚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难道林碧解锁了一个新技能，会读懂人心了？

“vivian跟我说了。”林碧淡淡道。

回到宿舍后，vivian是第一个来造访的，她抱着双臂，倚着门口，对屋里的林碧说了一句，“事实证明，你也没什么特殊的，关键时候他谁都能舍弃，这次事故你要承担全部的责任，所以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项目组了。”

说完，vivian就走了。

然后，是柔柔他们来嘘寒问暖，柔柔抱着林碧又是哭又是笑的，闹得林碧坐立不安，惶惶不知所谓，可是，心里又觉得感动，暖暖的，涩涩的。她不由得张开双臂，也回抱了抱柔柔，倒让柔柔有点受宠若惊。然后，哭声变得更大了，眼泪鼻涕擦了林碧一身。

好容易将柔柔劝走了，伍媚便来了。

“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伍媚满心愧疚，这个决定对林碧，对卓皓空，何止不公平，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林碧和卓皓空为了这次试飞，差点连命都赔上去了，在那种极端情况下，仍然保住了飞机，就连simon都竖大拇指，连连称呼这件事简直就是奇迹。这样的英雄，却要因为她们的“失职”，将她们从项目组里调离，简直就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伍媚都觉得自己没脸说出来了。

“还好。”面对伍媚殷殷的目光，林碧的反应却是淡定得跟没事人一样，“我的工作也已经做完了。”

当初许墨找她来，只是因为失速原因没有找出来，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林碧不觉得自己退出有什么问题。

伍媚叹了口气：林碧那么单纯，当然想不到更深的东西。小z马上就要到拉斯维加斯面世，它将会给航空事业带来一个新的纪元，到时候，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是功臣，都有可能被载入史册。林碧在这个关头退出，之前所付出的东西，所做的工作，便永远没人知道了。想到这里，伍媚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这个道理，便是跟林碧说了，只怕林碧也不会在意。这姑娘的脑子里就没有名和利的概念。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骗去数钱，真是奇迹。

骗去数钱……无人能知……

这四个字闪进伍媚脑子里时，不知道为什么，伍媚的心中莫名地动了动，仿佛自己触及到一个什么很隐秘的东西，可是，她自己又拒绝深想。

算了吧，她不要再用这种俗人的想法去衡量林碧。

这丫头……异于常人。

“我是不是需要收拾东西了？”林碧又问。

既然她在这里的工作被叫停了，自己便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吧。她得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打个包，回到来时的地方。上次从海南被临时叫到北京时，林碧虽然向机械厂提出了辞职，不过厂长不太愿意，只给她办了停薪留职，还一再叮嘱她，等北京那边的活结束后，再回去继续干，厂里可离不开她。所以，她应该还能继续回去工作。

“不用太着急走。”伍媚拉起林碧的手，诚挚道：“关于这件事，我们会补偿你。”

“钱吗？”林碧问得很直接。

伍媚颇囧了片刻，然后点头，“钱。”

好吧，说来说去，都是名和利。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啊。也许林碧一点都不感兴趣。

“多少？”没想到，林碧饶有兴趣地反问她。

伍媚一愣，也不知道是啥感觉，讷讷地回了一句，“几十万？”

林碧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抬眼，很认真地看着伍媚，很认真地问：“你觉得，这笔钱给许墨，够不够？”

伍媚又是一愣。

“帮我交给他吧。”林碧眨眨眼，还是无比认真。

“为什么要交给他，你生死未卜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关心你的死活！”伍媚有点怒了，她愤愤不平地提醒她，林碧听见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伍媚看她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却没有一个出处，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林碧对一个人好，也许根本不需要对方的回应，即便被背叛，被抛弃，也仍然不影响她对一个人好，因为，那是她的决定。

常常地呼了口气，伍媚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又继续道：“我去申报一下金额，另外，总部那边的意思，是希望您能留下来继续为商飞公司效力，正是加入下一个项目。”

林碧想了想，摇头道：“不留了，我得先回去。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明天就走。”

她还记得机械厂的厂长临行前的叮嘱：北京的工作结束后，一定要回去啊林碧。刚才伍媚已经正式宣布，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所以，她得先履行对厂长的承诺。

伍媚本想再劝几句，想一想，不免觉得言语显得太过于无力，索性算了。等从西伯利亚回去后，大家再一起聊聊吧。

“早点休息。”伍媚说完，关门走了出去，到了女子宿舍楼下后，伍媚想了想，不知怎么又觉得生气了起来，愤愤不平的感觉。

抬头一看，对面的办公楼里，实验室的灯仍然亮着。

许墨还在实验室。

伍媚的拳头猛地一攥，大步流星地朝实验室走了过去，她得好好跟许墨聊一聊：就算当初的决定是迫不得已，现在林碧已经回来了。是不是应该过去道个歉？表示一个关心？或者，认认真真地告个别？他哪有资格被林碧这么对待！

就这样带着一肚子火，冲到实验室的门口时，伍媚却停住了。

实验室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不是许墨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有人比她先一步，去找许墨了。

门微微敞着，伍媚透过门缝远远地看了一眼，终于看清了这个比她先一步的访客，居然是……卓皓空？！

伍媚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不知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蜜汁微笑。

这两个男人……终于碰上了。

后面应该没她什么事了吧。

伍媚带着一种“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交到了很靠谱的人手里”的那种踏实感，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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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

许墨站在窗边，窗外是沉沉的墨色。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竟是难得的静谧。

卓皓空则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闲闲地靠在桌边。他从后面看着许墨，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到冷漠。很难想象啊，在林碧的讲述里，她的学长分明是一个温暖的人。与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我明天离开。”卓皓空率先打破沉默，道：“这次本来只是来给林碧帮忙，如果她走，我也走。吴松的技术并不在我的下面，后面的试飞，他完全能胜任。”

“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揍我？”许墨转过身，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他做出放弃林碧和卓皓空的决定时，这个基地里估计所有人都想揍他一顿，只是大家都忍着，卓皓空作为当事人，在临走之前来揍他一顿，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卓皓空的唇角往上一勾。露出一抹堪称邪气的笑容。

“有点，不过我不会动手，如果动手，估计某人会跟我急。”卓皓空淡淡道：“我也不想做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某人是谁，就不用额外说明了吧，他们心知肚明。

许墨眯起眼睛，探寻地望着卓皓空。

“你在乎她？”许墨问。

他的声音淡淡的，可是情绪里不知为什么里，带着一点提防，还有一丝丝敌意。

“对啊，很在乎她。”卓皓空直接大喇喇地承认了，“我也知道，这丫头是个麻烦，当初其实一点都不想招惹她，不过，既然大家已经招惹上了，我就得为她负责。”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清明，态度坦荡，“既然你已经有了女友，而且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放弃她的决定，以后，就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吧。你会让她觉得困扰。而这个小丫头，很笨很笨，根本没有处理困扰的能力。”

许墨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你……喜欢她了？”

会让一个男人说出这番话的缘由，除了喜欢，还能是什么？

卓皓空的手指微微一曲，笑容陡然变得温柔。

“对啊，喜欢上了。”

当那束光从雪原里，射向他的时候。所有的寻觅有了归宿，所有的感情……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