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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蛙记》季太爷决心办义学 藏先生教书不收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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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中午饭,季延坤走出餐厅,藏先生紧随其身后。季延坤回头看看藏先生说:“孩子们读书都还用功吗?”先生说:“我想跟老太爷就说这事,咱们办义学已经半年多了,您还是第一次过问孩子们的学习,真地相信我这个先生的教学吗?”季延坤哈哈一笑说:“这话说得,你是咱村唯一的先生,不相信你咱办这义学干啥。我经常在窗外听你讲课,我三儿媳见我一到你们窗前就给搬出一把椅子,我听上一、二烛香的功夫就走,有时听迷了就听你讲的下一堂课来。下午,也有时间到屋里看看孩子们温习功课,晚上我还陪着小五读半个时辰的书,我告诉三儿、四儿,没什么事晚上早熄灯睡觉,不要出来进去得影响我五儿学习。你看我,是不是够重视了。”藏先生点点头说:“你听我讲了这么多的课,有什么见解呢?”季延坤说:“我没文化,更谈不上见解,就觉得你讲的课在孩子们身上来说,有点太深了,他们消化不了啊。我天天晚上守着五儿读书,他却一句话也不对我说,我看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就知道他学习一定很吃力。”

藏先生说:“我要说得也是这件事,在这九个孩子中,五儿最小,有两个比他大一岁,有六个比他大二岁、三岁。我这教学课程就深一点了,不然的话,大孩子就不认学了。所以每次提问,大孩子们都抢着举手回答问题,咱小五却瞪眼看着他们,这不是那些孩子聪明,要知道在孩子们中差上二、三岁的年龄,理解能力就会相差很多。我也多次摸五儿学习的情况,还是令我满意的,再过上一段时间,他会赶上那些学习好的孩子,今后也一定能超过他这些哥哥们。”季延坤哈哈一笑说:“这不挺好吗,茂林长大有出息不会忘掉你这个恩师的。”藏先生说:“那是后话,明天开始我和儿子就不到你们家吃午饭了。”季延坤问:“为什么?咱们讲好的,以你们父子在我家吃午饭为条件,你来教孩子们读书,现在觉得不合适了吗?”先生说:“过去到你家吃饭,那是不得已呀,闹水灾的时候,我家没多少粮了,我和儿子到你家吃顿午饭省下粮食让老伴掺上野菜就能活下来。村里人都到你家粥棚喝粥,可她腿不行,我又背不动她,扔到家里只等着饿死,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儿。现在不敢说家里大囤满小囤流,粮食还是够吃了,我们俩再到这里吃午饭,那成了占小便宜了。”

季延坤一听,认为这话讲得也有道理,灾难过去了,一村人都能得到温饱,吃饭已经不成问题,可是藏先生教书不能白教,还是给他点银子做报酬吧。他问藏先生:“不吃饭了,你要多少酬金呢?”藏先生说:“我不要酬金,您为那么多人解除灾难,能到哪里要酬金?我在这里教书,这些孩子们的家长,把我家地给种好了,种和收都不用我动手,我还不知足吗。我觉得在这个村庄里,天亲、地亲、人更亲。季老太爷,你觉得呢?”季老先生听罢,哈哈笑着说:“有文化的人讲出话来,让人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咱一村人都这么想得吗?”藏先生说:“那当然,我每天下午不授课,就到村里走走。走到东场院,见到韩老歪,你猜怎么着,他家生了个大胖儿子,乐得老韩呀,一踮,一踮地屁股更歪了。他说老婆才生下一天的时间,还没来得及跑到你这儿报喜呢。”季延坤高兴地说:“这可是大喜,月子顺当吗?我赶紧告诉老太太给送点鸡蛋、红糖之类的东西。”藏先生又接着说:“韩老歪,三十大几生下儿子心里非常感激您,非要拉我进屋去看看,我挣脱他的手,对他说,产房不可随便进人。”他哈哈笑着说:“我想让儿子一睁眼先认认你这先生呢。”季延坤哈哈一笑说:“这老韩盼着儿子长大也成个读书人呢。”藏先生说:“是啊,回来遇上了新搬到村上来的瓦匠师傅庄二爷,他领着六岁的儿子在大门口站着,我问他建庙的地方那么忙,你怎么闲在家里呀?他说干活时不小心把腿伤着了,孩子娘替我出工了。要是我这儿子能上学就好了,藏先生,你能教我儿子吗?”季延坤:“你怎么说得?”我无能为力地摇摇头,对他说:“不行,季老太爷家的东厢房只能容纳九个孩子,现在已经满员了。”季延坤说:“再加一个也可以嘛,加个书桌,加个凳子,放到里屋的门口上。”藏先生摇摇头说:“这不是办法,那庄师傅说,他们这些工匠们都有孩子,上年纪的工匠有两三个孩子,都已到了读书年龄,都犯愁呢。现在咱这村呀,可不比以前了,您有时间到村里走一圈,那十来岁的孩子成群结伙地在一块儿玩耍,他们都不愿上学吗?是因为没有学堂。”

季延坤听明白了,看看藏先生说:“你们读书人就是斯文,让我站在这里陪你说话,腰都酸了,你直接说咱们建个学堂不就完了吗。”藏先生一笑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在咱村上只有你季老太爷能拿出盖学堂的地基,别人有那份心愿,可学堂到哪落成呢。这又不是一件小事,把地基盖上学堂了,那是全村人受益,您舍得吗?”季延坤胸脯一拍说:“舍得,建寺庙,修砖窑我拿出五十多亩地,建个学堂怎么就舍不得了,你说怎么建?”藏先生也挺胸脯说:“我教学到死,保证不要一分钱的报酬。咱这教堂就在庙堂的后边,占地二亩就行,盖四间教室圈上一个小院。”季延坤问:“盖四间教室?有那么多的孩子吗?”藏先生说:“这孩子是一拨一拨地成长的,您想啊,连韩老歪刚生的孩子都想读书,到几年后这村里要有上百个孩子呢,咱还要请教书先生。”季延坤坚定地说:“就这么定了,我出地,你来操这个心,需要什么我掏银子。”藏先生说:“您光出地就行,我在村里走一圈,砖,咱自己砖窑有;房檩,咱村边有大榆树;门窗,从各家各户凑点木料,工匠们齐动手,全村人出工出力,小学堂马上就能建起来。”季延坤说:“那就在庙堂后边,需要多少地就用多少,你看着办吧。”说完,他移动脚步走向自己卧室,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先生,又让我拿出二亩地。”藏先生没进东厢房,他走出季家大门,走到建庙的地方去了。

每天晚上,唯有东厢房一盏油灯还亮着的时候,季家大院一片灰色的安谧。晶晶先是给茂林送来开水,看着喝上几口,又回去烧来热水,给茂林洗脚。茂林说:“你天天在厨房这样折腾,动静可不小啊。”晶晶说:“我每天烧水,陈妈知道,她还对我说,她老了,不然这活应该她来做。咱娘也知道,我和咱娘去碾米时,她说,当娘的应该常到儿子身边去,可是爹不让,怕影响你读书,这晚上送热水的事也就辛苦你了。我这看起来神秘的事,实际是必然该做的。”茂林说:“以后没必要天天给我烧洗脚水,隔几天洗一次就行了,我一天到晚不出家门,脚不容易脏。”晶晶说:“这是我该做的,你就安心读书,一家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呢。”茂林说:“恐怕也是白盼着,天下读书的人多了,连一少半人也取不上功名,我看以后当个和尚倒还不错,你看咱村男女老少都为他们忙活,他们多受尊重啊。我爹每天到我这儿坐一会,总是提那大师们的事,我想进他们佛门不用考试吧。”晶晶说:“你别胡说了,咱可不能当和尚,一定要去当官。”她这一着急,脸红了。

茂林说:“姐,你脸一红真好看,你长的真俊。”晶晶扭过脸去,面对着窗口说:“咱娘也说我长的俊,她总是不断地端详我,还请了算命先生来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是贵人相。不过耳后有一颗痣,怕是季家留不住,如果季家有属狗的人,那就肯定留不住了。”茂林说:“真得吗?让我看看你耳后的痣。”晶晶凑过来,茂林抱着她的头,一看耳后真有颗痣,就张开嘴向那痣咬去。疼的晶晶:“呀呀”叫着挣脱了,问:“你这是干啥呀?”茂林说:“只要不怕痛,我就能咬下来。”晶晶说:“怕是咬下来还会长出来的,先让它长着吧,来,姐给你洗脚。”茂林说:“我不洗了,今天就是不洗了。”晶晶只好端着水回自己屋去了。

藏先生跑到建庙的地方,因为在这里能见到大部分的村里人。他来到那里一看,人们正忙得不可开交,他连和人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来到石龟旁,见有两个悠闲的人,一个是算卦的黄半仙,另一个剃头的师傅胡岗。黄半仙还记着那天在麦场时胡师傅瞧不起他的样子。他把卦幡往地上一戳,问胡师傅:“剃头的师傅,你知道什么叫三教九流吗?”胡师傅看看他,回答:“说不好,三教是指得儒教,道教和佛教。有上九流,有下九流,到底哪九流我说不出。我知道干我这行的是下九流,干你那一行的上九流,不管上、下九流,都得有人去做,我把剃头挑子往这一放,凡是本村人剃头我分文不收,我这不值钱的下九流,就没把钱看在眼里,你上九流的半仙又怎样。”半仙说:“我也一样,凡本村人算卦,我也分文不收,没想到一个剃头的还挺有学问。”

胡师傅说:“剃头的怎么了,你比我强不哪去,真正有学问的是藏先生,你看人家站在咱跟前一言不发,他心里真有学问呢。大家都称你半仙了,我给你出个谜,你来猜吧。‘从小离开妈,一片黑麻麻,长大要分家,离开丢尾巴。’打一小动物。”黄半仙楞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知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上道。”胡师傅说:“怎么?猜不出来吗?看来有些人得一志便失一忆,现在成了飘飘然的半仙了,就忘了自己的过去。”黄半仙还是木然的楞在那里。藏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胡师傅一笑说:“看样子藏先生已经猜出谜底。就请您给他讲讲吧。”藏先生只笑不说话,黄半仙更是迷惘了,剃头先生说:“你还是半仙呢,枉有虚名,让我这下九流教教你这上九流吧。人们在称你半仙之前叫你什么?”半仙说:“叫我绰号黄蛤蟆。”胡师傅又问:“蛤蟆的前身是什么?”黄半仙明白了,那是蝌蚪。他恶狠狠地说:“好你个下九流的剃头小子,竟然对我半仙不恭,以后走着瞧。”剃头师傅赶紧说:“开个玩笑而已,如果不是你瞧不起我这下九流,我又怎敢戏笑你半仙呀。说个正词吧,你们知道咱这神龟是怎么来的吗?”

半仙说:“这事谁也说不清,听这庙里的和尚说是他们的师父用法力给拦下的,我有点不信,这么大的石龟怎么会顺水游到这地方呢。”胡师傅说:“我说半仙老弟,天下奇事太多了,如果你连眼前的现实都不信,那你今后的卜卦还能灵吗。我看你也要失去灵性了。”半仙一机灵,马上说:“兄长说的有礼,小弟失口了。”

胡师傅说:“这神龟来了两只,一只从咱这儿游过去了,到了文庙,想听圣人讲学,结果被控在石拱桥下的仙池里,这一只被这庙里的逢印大师给控在这里,不信,你们去文庙看看,那里有一只和这神龟一模一样的神龟。逢印大师把这神龟控在这里,又在这里盖起庙堂,就是把这灵气留在这一方。咱这寺庙的名字就叫波月寺。”藏先生和黄半仙都被这位剃头师傅说蒙了。这些事,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出来。

藏先生问:“你怎么知道这庙里老僧叫逢印呢,又听谁说这寺庙建成后叫波月寺?”剃头师傅说:“在这个村上,用不上我给剃头的就是这几位和尚了。我可与他们没有半点的牵连。你们随我来。”他在前边走,藏先生和黄半仙跟随在后,走进正在建设的寺庙大院,见了那位高僧,胡师傅问:“逢印大师,咱这波月寺建的顺利吗?”那高僧忙答:“阿弥陀佛,谢各位施主光顾进程还是顺利的,请施主到敝榻品茶吧。”胡师傅说:“逢印大师,有什么事尽管对我们说,建波月寺也是这一方人的造化,来助上一臂之力也是我们应该的。大师不要客气。”那高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敬请施主随便歇息去吧。”胡师傅说了句:“不客气。”转身往回走。又来到那神龟旁。黄半仙双手抱拳一躬到地,口称:“胡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在季家屯最让人敬重的是季老先生,最让我佩服的就是你了。”胡师傅笑嘻嘻地说:“小弟过奖了,今后你要记住,不要以为人们称你半仙,你真的就要成仙了,那是人抬人敬的事,如果没人敬了,那就什么也不是了。”半仙连连答应着。

藏先生插话说:“咱们说点正事吧。我本来想在建庙的地方宣布一件大事,可是来到这里一看,人们忙的站不住脚,我如果说出这件事,全工地的,都会停下手中活,围着我问三、问四,那就更不好了。”胡师傅问:“什么大事,值得那么多人关心吗?”藏先生就直说:“建学堂。”胡师傅和半仙一起惊讶地说:“建学堂?在哪建?”藏先生就把和季太爷商议并定下来的事说了一遍。

这二人高兴的一跳老高,特别是胡师傅,三个紧挨肩的男孩,全到了上学的年龄,知道藏先生教学,可是也知道藏先生已经教着九个孩子,季家的东厢房再也容不下更多的孩子了。他才说的沧州文庙里边有一只和这神龟一模一样的石龟,那是他真得去了,他在圣人前上了香许了愿,孩子们如果都能上了学,他就义务给人们剃一万个头。

他看看藏先生说:“我先替孩子们谢您这位恩师了。”说着双手抱拳一躬到地,又接着说:“我们该干什么呢?我们能干什么?”藏先生说:“刚才听你们斗了会嘴,我认为你们干这事最合适。”半仙和胡师傅说:“藏先生你就吩咐吧。我们哥俩听你的。”

藏先生说:“你们二人先是到各家各户说明咱村建学堂的事,我相信每家每户都会积极支持,光支持不行,还要说出具体办法,还要亲自去做。我和季太爷商议,选址就在这庙的后边,季老太爷又拿出二亩地来。咱们就不能让人家再出银子了。开始我想,有了建学堂的地方,大家齐帮动手,一个月就能建起来,现在细想,可不是那回事,砖瓦,咱村有窑那不成问题,房檩,咱村有大榆树,门窗呢?那可不能用家材木来代替了,那要红松木。这就需要花些银子了。再说,鲜榆木也不能当房檩,伐下榆树要扔到坑里泡上半年后,捞上来晾干了才能用。所以,不仅需要些银子,你们弟兄二人到各户去告诉他们要随时准备出工,还要准备一些银子。我家就别去了,因为我没有银子。”

胡师傅和半仙笑着说:“你的贡献最大,你给我们出主意就行,我们哥俩马上行动,到晚饭时就会传遍全村。”胡师傅又说:“我说半仙弟,咱村有身有力的人和有技术的人都投入建庙了,咱哥俩就把全部精力投到建学堂上来吧。”半仙说:“你说怎么个投法。”胡师傅说:“咱哥俩每天上午出村到各处做营生,赚点银子回来,下午咱哥俩就去伐树,每天伐三根,有二十多天就够盖学堂的了。随伐随着就抬到坑里去。这事咱能做到吧?”半仙说:“能,咱们还可以学着和尚们出去化缘。和尚化缘为了建庙,咱们化缘为了办学,四邻八村知道咱村办义学,一定会支持,说不定以后还有外村孩子来咱这里就读呢。胡哥,咱们就行动吧。”说完,他扛起自己的卦幡,胡师傅挑起自己的剃头担子,问:“藏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藏先生笑着向他们摆摆手,等二人走了,他坐在神龟的身上,摸着它的头说:“你真是神物,看来什么样的矛盾都可以化解,那就要看另外有什么样的凝聚力。”

季延坤把韩老歪喜得贵子的事告诉了夫人。邱氏听说后非常高兴,在衣橱里找了一块大花布,跑到厨房找个篮子,收了一篮子鸡蛋,又放到篮子上一袋红糖,让陈妈给收上半布袋小米,喊着晶晶一块到东场院。

晶晶过来提起篮子,陈妈背起小米,邱氏手里捧着花布,来到了东场院。韩老歪喜出望外,在门口迎着邱氏老太太,一边喊着:“水秋,老太太来看你了。”邱老太太一直走进屋去。陈妈和晶晶把布袋和篮子放在外间屋,走出外屋把身上拍打一遍才走进屋去。

水秋见到邱老太太,激动地流出泪来。她哽咽着说:“您比我亲娘还要好百倍呢,让俺怎样感激您呀。”邱氏说:“在月子里,不要太激动,生下宝宝没有不适的感觉吧。”水秋说:“谢老太太的关心,我壮的像头猪一样,什么事也没。”

邱氏说:“那就好,我给你带来一块花布,给小宝宝做几件小衣服,带来些鸡蛋和小米,在月子里一定要补好身子,不要着凉,不要下地干活。”水秋又是感激地说:“我替儿子谢老太太了。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您的恩情呀。”

陈妈把小孩抱起来,双手托着让邱氏看。邱氏细细看着,嘴里不断地说:“这小子真带个福相,阔面大耳,真随当娘的。”韩老歪说:“该随他妈,千万别随我。”晶晶也凑到跟前看小孩,说:“小弟弟真可爱,和我一个属相,都是属鸡的。这个属相好啊,你生在东场院,这里有你吃的粮食。”韩老歪接着说:“那就托老太爷和老太奶奶的福了。”他这一说话,邱老太太才着眼看到他一身的泥土,问他:“老韩,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老韩见问忙回答:“不瞒老太太说,我在场院边上开荒挖出几个菜畦来,今天我又挖个土井,就落了一身的泥土。”邱老太问:“在场边上还能挖菜畦种菜吗?我记得对丛林说过,南园子种的菜给你送一份来,我知光吃粮食没有菜吃,这饭是没法咽的,光吃咸菜也不行啊。”韩老歪赶紧说:“见着了,见着了,二爷给我们送过几次菜呢,是我对二爷说,今后吃菜我自己去南园子摘,哪能劳动主子给下人送菜呢,可是我腿脚懒,总也没去,这可不能怪二爷呀。前些天晾库房的粮食玉林大爷还给我们捧了两捧芝麻,让我们掺上盐炒了就饭吃,这些爷们对我们可好了。”

邱氏笑笑说:“总以为你不能干力气活,没想到你竟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领我看看你那些菜畦吧。”老韩脸一红说:“我也是想自己种点喜欢吃的菜,自从水秋一怀上孩子,我就想多让她吃上菜,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不知该不该这样做。”邱氏说:“做都做完说该不该干什么,头前引路,让我看看你宝地。”韩老歪只好引路来到东场院东边的围墙外边,那里种六个菜畦,一个土井才挖了一人来深,还没出水,菜畦里稀稀落落地长着菠菜、韭菜之类,有的地方茅草比菜长得茂盛,一看就是才开出来的生土。

邱氏笑笑说:“尽管菜还没长好,你却让我开了眼,如果能解决你们自己吃菜,让我就放心了。回去我对太爷说再多给你点赏银,多一个孩子比一个大人的花销也不少啊。”说完转身带着陈妈和晶晶回季家大院了。

韩老歪在后边一踮一踮地紧跟着,还想让邱老太太到屋里去再坐会儿,到家门前,便大声喊:“老太太,再坐一会儿吧。”邱氏没有回头,只有晶晶回过头来向他摆了摆手。

他进了屋,水秋问他:“老太太说什么了?”韩老歪说:“没说什么,就是看咱菜畦没长好,茅草比菜还茂盛。”水秋说:“你呀,我说话你总是不听,你以为那地方长着茅草,就成了你的开荒地,就变成了你自己的菜畦了?这是主子不允许的。你的责任是管理好东场院,除外的事都不能做。”韩老歪说:“场院管理好了,我用自己的力气把这边沿的荒地变成菜畦有何不妥呀。”水秋说:“这地不是你的,你身上的力气也不是你的,未经主子允许,你干场院以外的事,那就是对主子不忠。不信,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

韩老歪一梗脖子说:“我明白了什么,我明白咱有了儿子,以后不能让他跟着咱们天天啃咸菜疙瘩。”水秋看看他一身的泥土,心疼地说:“咱不抬杠了,你换下衣服来,等我过几天给你洗洗吧。”韩老歪说:“不洗,脏就脏吧,等你出了满月再说。庄稼汉泥土伴,两只大脚水中涮,一根麻绳系腰间,敞杯不用疙瘩绊。嘿嘿,我知道你心疼我。”小屋里已经消失了最后一缕斜阳的余辉。

剃头师傅胡岗与算卦先生黄半仙,走遍了全村各家各户,一直到天黑。两人又在神龟那里碰了头儿。胡岗问:“半仙弟,你走过的那些户都说什么呀?”半仙说:“都说是个好事,大部分人说出工、出力、出钱都听统一安排。少数人说出工、出力可以,出钱没有。还有个别人说寺庙还没盖起来,又盖学堂,真是没完了。当然,这是家中没有孩子人家,还有新迁来的这些工匠们,他们抱着临时的思想,等这里寺庙建完了,哪能赚钱就到哪去,所以一提建学堂的事,不说反对也不说支持,胡哥,你去得那些户怎样呢?”

胡岗说:“这要看怎么对他们说了。我到了开油坊的那家,那老两口子都五十多岁了,儿子孙子都没在身边,按说咱们盖学堂人家不受益,可是我对他讲了行善积德,是对整个村庄的影响,这是一种风气,孔夫子七国游说,弟子三千,贤人七十,在全国起到很大影响。咱们皇上都去山东曲阜拜师了,可见办义学开展教育是何等重要。那老两口子一听这些,二话没说掏出一两银子,我对他们说这银子我可不收,今天我来就给您老人家吹个风,需要你们拿银子时再说。那老两口答应着,并告诉我,如果需要还可以多拿点。你看这种住户,人家真要对咱摇头,咱也不能怪人家,可是人家就是支持。我还到了姓王的小弟兄二人住的地方,大的才十九岁,小的十六岁,满脸的娃娃气。可是我对他们一说,季太爷和藏先生要办义学,在村里建学堂,小哥俩满口答应出工、出力、出钱。在这个村子里能有抵触的户吗。”

半仙说:“大哥,我真得不如你,以后小弟好好跟你学。如果大哥您不嫌弃我,咱哥俩就结拜盟兄弟如何?”胡岗说:“呀,那我就高攀了。你能看得起我这下九流吗?”黄半仙说:“哥哥你是那么有学问的人,不要记恨小弟过去说得那些话了,如果哥哥认为我这人可交,咱就在这神龟前立誓为盟。”胡岗说:“且慢,咱们之间总要相互了解才能进一步交友啊。你只知道我是个剃头的,知道我的来历吗。你我都是才迁到这个村庄来的,我老婆孩子五口人,你尚未成亲,无论从年龄还是家庭都存有差异。一个头磕在地上,今后再后悔可就晚了。”

黄半仙说:“既然大哥这么说,我就做个自我介绍,我的老家在泊头街上,从小没了父亲,姥姥家是个大户人家,所以母亲就没改嫁,我们娘俩的衣食花销全由姥姥家支付着。我在七岁时,生天花,生出一脸麻子,因此姥姥不痛舅舅不爱,娘也不常带我住姥姥家了。我长大了,娘为我以后生活发愁。姥姥家再富也没我这当外甥的一根草棍。娘就在街上找了一位老中医,让我学医,我拜了师,可是师父不传我医术,而是教我卜卦,他说中医难学,更难出名,学上三、五年连饭也混不上,不如学算卦,一本卦书就可吃通天下。于是,我就天天跟着中医学起了六爻八卦,一年多的时间,真得入了门,师父说我有悟性,以后可以成名天下,我也觉得自己是半仙之体,首先这一脸的麻子,这就是与别人不同的第一个特征。第二特征是显小,你看那算命先生,没有一个五大三粗,长得精精神神的人,都是虚眯着小眼,瘦小枯干,吃卖力气的饭吃不上了,干上了这一行。我的第三特征是唬人,我这左腿,是风寒腿,每当阴天下雨前,腿就抽起筋来,下小雨腿光抽筋,下大雨,不光抽筋,拧得心痛。那才准了,我学成了算卦,老师送给那本卦书,就算出师了。我做了这个‘知天下,卜阴阳’的卦幡,扛回家中,我娘拿着面杖追着把我打了一顿。把我轰出家门,我心想,反正娘也用不着我照顾了,我就去游天下了。一场水灾,我被拦在沧州,走到季家屯村东立着一个‘季善人’的碑坊,我心想,既有人立善人坊,那说明这人在人们心目中威信不低,我就找到季老太爷家,给算了一卦,得了一块房基。那天打麦场上,我说天将下大雨,那是晚上左腿痛了半宿,可早晨起来一看天上,万里无云。我也怀疑这条腿反映错了。可是又一想,这是成名的大好机会,宁可判断失误,也不能失去良机,所以就跑到打麦场上,装疯卖傻的拉着大家,说自己能观天象,结果老天作美,真得下起雨来了,我就成半仙盛名十里八乡,哈哈哈哈……”

他笑着看看胡岗,见胡岗呆楞着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便低声说:“人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可把自己的家丑都说出来了。胡岗哥,你看我这人心实不?”

胡岗见问,这才回过神来,“啊,啊,原来你这半仙的神通是这么回事,凭你这个说实话,我胡某愿交你个朋友。”半仙说:“朋友是朋友,和我想得是两码事。”

胡岗说:“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你也要了解我呀,我胡某是东乡胡嘴子村人,原名叫胡凤岗,是家中的二少爷。从小读书和近邻的一个姑娘相爱,虽几次会考名落孙山,在我胡家也算一个书生,爹娘对我疼爱有加。可是我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姑娘家托人来,到我家提亲,我父亲嫌人家贫,门不当户不对,一口回绝了。姑娘的哭声就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对爹娘说:‘我老大不小了,要出去自己创业,学点养家的本领。’我爹欣然答应了。半年后我挑着剃头挑子回家,我爹气得大骂一场,说什么也不让进门。正好那个姑娘把我领到她家吃住了,我爹大骂着,找到她家门前,说我败坏门风,一定要把我轰出村去,再也不准进胡家大门。正好,我就挑着剃头挑子,领着姑娘走出村来。那姑娘就是现在的你嫂子。在城里租了剃头棚,来剃头的人大部分是熟人,他们都称我是秀才,还有人称是二少爷。哪有秀才和少爷干剃头这一行的呢,所以我就领着你嫂子,远离城里到乡下来了。几年来紧挨着肩生下三个儿子,日子过得累巴了,所以我又改名叫胡岗。是凤飞了,光剩下岗了。我就是反对我爹那种穷富贵贱那么分明的眼光。故意学了人们认为是下九流的剃头行。我现在最恨的就是人们看不起下九流,没有下九流,那上九流的日子能过好吗。”

黄半仙说:“哥哥你不会一辈子记恨着我吧?”胡岗说:“当然不会,不过你说的结盟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历史上那些结盟弟兄,都是为了一个共同意愿走到一起,义气相投,互有过命之交。咱现在,就凭说话投机,就能成盟交兄弟?”半仙说:“哥,你还是看不起我。咱们虽然不能共谋大业,可也有一件共谋的事呀。你说了,咱们每天上午出摊去赚钱,筹资买木料,下午伐树,咱们做个表率,不让季老太爷和藏先生再操心了,咱哥俩就把这学堂操持着建起来。到那时,你再看小弟的为人如何?”

胡岗说:“好,神龟做证,季家屯学堂建好,我胡岗与黄半仙义结金兰。”这声音回荡在神龟面对的小坑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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