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微草》第二章 2 缘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在我认定自己完全深陷于他那颗别样的灵魂,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要接近他。那时,几乎每天早上会早早起来地给他发条信息,内容或为朴实问候,或激昂励志,抑或是捧腹笑话。我说不出自己对他的想念,只想带一缕温暖到他身旁。

有时觉得他是一棵树,让我内心踏实。有时觉得他是一个孩子,我想无限对他好。他与我有着相同的内心:含蓄。只要看到他的眼睛,我会觉得我不是我,又最像我。我无法解释为何会爱他,他到哪,我的心也会飘到那。仿佛我能成为空中的小鸟,去看他生活的点滴,也能成为他身旁的风,去抚摸他逐渐成熟的脸。

而我初次触摸他的脸,是在那年冬天,又一个人生的寒假。我带着日夜赶制出来的羊毛围巾去见他,并在出发前几晚通宵绣上一幅有我们名字符号的图案。我想,它是世上的唯一。

我们相见于白雪皑皑的世界。

我人生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积雪,虽然它只有几厘米厚,但心中的快乐从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冷中跳出来,在雪地上肆无忌惮地奔跑。

我背着父母去见他,用了许多心思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谎言。但他们放心不下,请一位熟识的阿姨到机场接我,去那个我也第一次登门的家。正是那年,父母买了第一套房子。

我到达家里时,心顿时放松下来,整个家像件艺术品似的呈现在眼前。别过阿姨,我在屋里跑来跑去,它让人舒服,却又使我产生距离感。我从没住过那样好看的房子,它太整洁,太美。不像我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家的房子——那混凝土的墙面、地面,简陋的床和书桌,一切都是陈旧的样子。也不像学生宿舍,那些铁架搭的床,堆满物品的长条桌,拥挤的衣柜,小小的窗户。它让我感受到父母的生活和家的温度。我明显觉得自己被爱包围,但似乎那种爱与我隔了一条河的距离,我内心渴望却怎么也够不到。

傍晚时分,阿姨担心我挨饿,送了一大盆饭菜来,我捧着热乎乎的盆子还未上楼,他便从白雪里走了过来。

傍晚的黑幕逐渐到来,周围的房屋变暗,路灯也愈发亮起来。光秃秃的树干被白雪映衬得很黑,一眼望去,好像在白色童话世界里突兀地立着一排排直挺挺的黑色木棍。它们在两三米高时散出细丫,透出一股柔弱的张狂。他顺着“木棍”向我走来,一弹一弹的样子,好像脚底长了弹簧,显得有些滑稽。我站在雪地里看他,激动,欣喜而紧张。

当他走近了,才看真切他的样貌、衣着。曾经那张看起来瘦瘦的脸有了些沧桑,或许是因为北方的风太烈,每张稚嫩的脸都逃不脱它执意的改造。半指长的头发在他头顶凝结成风的形状,使他看起来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以前见他都是夏季,精瘦的体格,文弱的气息。再见时,他已有了些成熟男人的韵味,不止面孔,还有那厚了的衣物。他穿着那件照片里的灰色毛呢大衣,绒裤使他看起来壮了些。

等他走到跟前时,我才发现他比我高出快一个头。他笑笑地看我:“没怎么变嘛!傻丫头”“你也一样没变啊!傻大哥!”我乐呵呵的回答。

我最受不住他喊我丫头,会瞬间觉得自己受了宠爱,情不自禁变身为一个小丫头,狂喜地奔跑于田野间,却又温柔地依附于他身旁。“小鸟依人”应该就是那样的心境吧。

“看这件衣服是不是跟你的那件一样嘛?”

“呃……不太一样啊…..”我瘪瘪嘴,小皱眉头,调皮的瞟他。

“嗯~人家就是看你穿那件衣服,才买的嘛!”他略撒娇的看着我,言行与体型很不相符。

“好吧好吧……颜色和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的,买得不错!”我想起来自己的那件衣服,但确实不太像。但不好直言否决,我心里让出一步,不再纠结那个话题。

“冷不冷?冻不冻耳朵?”他每说一句话都会低下头来看我。

“还好,还好,能接受啦!”然后我跑到他前面踩雪,舞乐在内心升腾,像孩子似的蹦跳起来,跳着跳着就转过身正对着他走,看到他喜悦的脸我也忍不住笑,然后又转过身,往家门口跑跳着走去。

到家后,他忙着调暖气,将买来的东西与阿姨送的食物放桌上摆成好看的形状,然后轻拍双手,跑去沙发跟前,从包里掏出一瓶红酒,笑呵呵地说:“这个是一定要有的!”

那瓶喝剩的红酒后来一直放在酒柜顶上,前不久我过去时,不经意看到它,便搭着凳子去取。酒瓶周围一层薄薄的灰应是最近才落上去的,那些被擦得零零散散的厚灰绕在酒瓶底,与瓶颈处留下的灰尘相映着,它们孤独、厚重地停在那儿,瞬时将我拉入那些如梦般的日子。

“还有这个!”他把小蛋糕摆出来,“说过要给你补过生日的。”在他无尽的关怀与照料中,我的心逐渐靠近他。

饭后我们坐沙发上看电视时,靠一起坐着,他将一只手臂放我脑后,手掌轻握着我的臂膀。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我心里一阵跳动,不时在心里揣摩该如何抬起自己想要触摸他的手。我时不时的侧仰起头看他,能感觉到他相同的心思。我们都笑笑,气氛有些暧昧,有些矜持。

他的高领毛衣有些旧了,衬得他像一个被时光洗礼后拥有许多故事的人。我依着他,感受着他的克制与温柔。

后来,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示意我躺下:“躺这里吧,肉肉的,枕着舒服!”

我躺下来,脑后像棉花似的软。那样的情节,本来属于我心中父亲对女儿的爱——电视和书本里常那样描述,但电视和书本里也那样描写情侣。我混杂着两种感情,内心变得柔软起来。

偶尔听得见他肚子里流水似的响声,我便惊讶的盯着他,未及开口,他就笑了:“是不是听到响声了啊?哈哈!”

“嗯!以前从没感受过呢!好神奇!”

“你要喜欢,以后天天让你那么枕着!”

“嗯!”

“等以后咱们有孩子了,他/她会跟你争的哦!”说完,他顿了顿,“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呢?”

“嗯……这个问题还没想过呢!”然后我开始想象自己有孩子的样子,儿子还是女儿好呢?想不出来。

“我喜欢女儿,她一定要长得像你,漂亮,温柔,又有侠女气!”

我略有羞涩的抿嘴笑:“不像你?”

“我长得粗糙糙的,像我就不好看了。嗯,如果是儿子,也要像你!不过我还是喜欢女儿,那样即使你不在身边,我也能时刻感受到你!”

我仔细一想,觉得他说得在理,如果有个女儿,他会更快乐。从此以后,我心里便有了未来养女儿的想法。

“要不咱们看‘饭没了秀’怎样?”

“什么节目呢?”

“跟小孩子相关的,我妈妈最近总看,说逗得很!”

至于电视里放了些什么已不记得,只是我会偶尔盯着他看,然后傻笑。他低下头来看我,抿嘴微笑,然后用手摸摸我额头:“傻丫头!”

彼此不说话时,他会一直抚摸我的长发,像抚摸孩子一样,温润,柔情。

“丫头,我想好好看看你。”说着,他双手轻托起我的头颈,身体往我脑后一移,然后将我头轻轻放在沙发上,顺顺被弄乱的长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出现在我视线正上方,双手拄在沙发上,深情的注视着我:“这样看我是不是觉得很不一样?”他含蓄的笑,“嗯!妹妹这样更漂亮了。”

我愣愣地看他,心里突突地跳,那样的他真的很不同。

他俯下身来吻我,霎时间,我整个人像冰块一样凝住,他的唇动着,水似的柔,我慢慢放开自己,与他相融于另一个世界。在他的唇齿间,有个最柔情的灵魂,它轻轻拉开我心的门,使我变成最恣意快乐的云。那朵云在山野间四处飘,飘过田塍上的野草,飘过缓流的小溪,在一片茂密的大森林里寻找路的尽头。然后,它飘上山巅,阳光照过来……

他逐渐立起身来,又一次拄着手在我头上方跪坐着,抿抿嘴,没有笑,轻轻说道:“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肯定累了吧?快去洗漱睡吧。”他抿嘴的样子我至今难忘,是怜爱,是羞涩,也是未知。

“嗯!”

家里的浴室也很好看,轻柔的色彩,恰到好处的装点。电用热水器的按钮做得精巧别致,只是用着有些复杂,之前母亲嘱咐多次关于热水器的用法,但我终究没弄懂。他鼓捣一会儿,有了热水。

我对好的东西一直没有概念。关于好,更多来自于精神上。譬如老家的旧房子和学校拥挤的宿舍,我没觉得它们不好,虽然相比于那个家,它们看起来逊色许多。老家的房子里有慈爱的外婆,有流动的山岚,有四季更替的山野,它任我在大地间自由奔跑。学校的宿舍有亲切的室友,有嬉闹的生活,有我们探索知识、共奋斗的努力。那个家,我感受着父母精心的布置,近近的,远远的。

它们都很好。

我对那间浴室已没有太大的记忆。只记得后来我戴着他送给我的一套米色围巾和帽子,在浴室的镜前拍了照。那些年戴过的围巾和帽子,似乎只有那一套深深印在记忆里,有些泛白。

“今晚你睡那间,我在这间。”我指着父母的房间,再指指另一个略小的房间。

他沉思了一小会儿:“要不我睡沙发吧,过几天爸爸来了,肯定能感受出来的。哎呀,我好怕!”他将揣在裤兜里的手抽出来,做出怕的样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沙发会感冒哦!”

“没事儿!我身体倍儿棒!”他拍拍挺起的胸膛。

“呃…那要不你和我挤一屋吧,我睡那边,你睡这边。”我无奈地耸耸肩,进到屋子指指床的两侧,有些胆怯又有些期望地想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好吧,不过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我理好床铺,他走到床头,靠在书桌边,我站在另一侧。四目相视,彼此都有些怯怯。

“那我划一条三八线,彼此不越界。”

“嗯,你快睡啦!”他点点头,心疼地看着我。

“好啦!晚安,我的傻大哥~”我躺下盖好被子,平躺着,扭过头对他傻笑。

他以笑回我,俯下身摸摸我的额头:“快睡吧,傻丫头!晚安~”他顺势附下来吻我额头。

“快睡吧~”说完,听得他坐下靠着床头,床往下沉了些。他往后一靠,床便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说不上来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好像迷雾里的一束光,又好像水面的涟漪,在我疲惫的身体里荡漾开,化作看不见的拥抱,倍感温暖。

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有些僵硬,甚至觉得吞咽都有些突兀。有时,偷偷的将眼睛睁开一点缝隙,那时,只有感知与想象是自己的。疲惫与午夜的到来使我感觉一切似梦似幻。

母亲买的被单被套是粉色小碎花,看起来像春天,我很喜欢。它们与外面的雪景迥然相异,我喜爱这样的差异。我几乎对所有差异化的存在都有种特殊的喜欢,比如草地上一棵孤独的树,比如绿色麦芽地里干枯的树枝,比如黄土地上翠绿的野草,又或者关掉门窗后屋外的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积雪在大地的肌肤上静静沉睡,连同楼下街灯的余光将屋子照得有些明亮,碎花被子连同窗台上舒展的绿植带着我奔跑在鲜花盛开的春天,绿意盎然的夏天,然后跳跃过彩色的秋,遨游于纯白的冬天。被子透着一股阳光的味道,浅浅的,沁入心脾。

“要不你也躺下睡吧,都这么晚了。”

“嗯……那我躺着看你睡。”

他缓缓躺下,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对着我,气息飘过来,我更睡不着,紧张的心完全放松不下来。

“被子盖上吧!”我将被子提起些移给他。他不拒绝,接了被角盖上。

过了许久,他将手从被窝里慢慢伸过来牵我手,我先是一惊,但又瞬间觉得温暖。

“我要一辈子都这么牵着。”

我抬起睡眼,朝他微笑。

在我印象中,父母、外婆都从没这样刻意牵过我手,兴许在我幼小的时候有过,但我终究记不起来。他们通常是在我身后,或旁边,看我跑着跳着,就那样长大。以前摸过外婆的手,粗糙如树皮。而他的手顺滑,宽厚,温暖。

我无法抵抗对他越来越浓的依恋。

他将另一只手伸过来,双手握着我手,略显急促的鼻息拂过我耳际、额头、面颊。我心里乱起来,想要吻他,却迟迟不敢。

他看出我还没睡着,轻轻说道:“枕着我的手睡吧,会舒服些。”

“嗯。”我微微抬起头。

他手臂从我颈后穿过时,顿时全身如电流一般窜过。我当时特别想凑过去吻他,但内心里无数个我将自己按捺住,动弹不得。

不知他何时睡着,整晚我都在迷迷糊糊中,似睡非睡。

早晨醒来,他已将家里收拾妥帖,我睡眼惺忪地去刷牙时,惊讶地发现牙刷上挤了牙膏,平平地放在盛满水的杯子上。

以后我也要为他做同样的事。不止一件。

我沉下心来想,却一丁点也记不起第二天一起做了什么。也不记得在一起待了多少天。可能,也就待了那一晚。后来某天,我们好像去滑了雪。去往滑雪场的路上,我靠在他肩上睡着,然后有了我们第一张合影——一个被头发半掩着脸睡着的我,一个半睡着的他。

若非他的鼓励与帮助,我不会那样轻易尝试滑雪,也不会有当初在积雪上自由舞动的快乐。空气冷到极致,我笑着的脸僵住就回不来,所有的相片都同一个表情。

清晰记得那天他阿甘似的走姿,手里拖着滑盒,脚一深一浅艰难地往坡上走。因为他,我更喜欢阿甘,即使他们并不像。后来,记忆混起来,兴许是那之后隔了一年,我用雪橇滑了雪。又或者,那本就是同一天。记得他在我旁边耐心地教导滑雪姿势,然后是速度太快时怎么好好摔倒。他滑雪的姿势很好看,不止是因为侥幸发现他有翘臀。其实,作为北方人他也从没真正滑过雪。能在那样简短的时间里掌握技能,我没有不崇拜他的理由。

崇拜,也总是源于一些细碎小事。

滑雪场的样子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人很多,我“很好”地摔了多次,那些摔的疼痛后来竟没有淤青!我们在大树下合影,在滑道上合影,在一个小屋前合影。至于它们长什么样,也已淡忘,好似一场瓢泼大雨,把它们都冲淡、冲散。

那些曾经努力去遗忘的,而今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

我怀念那些年一起度过的青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