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几只乌鸦悬在苍州皇宫前的榕树上闭目休息。一阵冷风吹过，血色月光下，黑压压的一片，四散逃开。凄厉的叫声打破沉寂，嘶喊着落到养心殿的弧形顶子上才作罢。

殿内的窗子里还跳跃着灯光，两个男人盘坐在几案两侧，其中一个一身玄色华服，头发用金箍盘住，细挑的眼睛里像是都冒出火星一般，他低头凝视着几案上的匣子，邪魅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让他原本就苍白面庞现在更如白纸一般；另外一个身材肥胖，坐在那里像是一滩软泥，他咬着下嘴唇，时不时瞟瞟对面的男人，又瞅瞅匣子，一双圆滚滚的眼睛胡乱地转动，神情却不明朗。

片刻安宁过后，那个肥胖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近旁的另一个人跪下了，连连磕头，等他抬头的时候，可以看到他鼓泡泡的双目盛满了泪水，他抿抿嘴唇声泪俱下地说道：“摄政王爷！都是微臣不好，都是微臣不好啊！若是知道会有如此结局，吴某死也不会同意熊老将军要跟慕子御那小子对战的决议啊！是我......是我没有坚持.....”

“哪里怨你！”沈宇摆摆手，并不看他涕泗横流的脸，站起身来，朝窗子走去。

吴林看了他一眼，也没接话，继续陷在自己哭天抹泪的情境里，喃喃自责，只是声音小了很多。

今夜的月光格外暗沉，像是浸染了鲜血，凄美非常。沈宇抬头看天，一滴泪从他狭长的眼角滑淌出来。

要知道熊里恒对于他的意义，并非只是一个御白老将、两朝元老那么简单，若不是熊里恒携一干老臣的拼死进谏，灭巫之战后他早就被处死了，怎么会想到有今天？居然还能站到御白的最高处，接受万民跪拜。

曾经，谁会在乎一个下贱的洗衣婢女一夜承欢生下的皇子？他不过是老皇帝喝醉后，一时起欲留下的孽种。整个御白朝廷里，只有熊里恒，真心对自己，拿他当人看，叫他作治国之才，其余只会在背地里戳他的脊梁骨。

沈宇一拳打在窗台上，紧闭了双眼。他不服气，他要抗争，终于他成功了，可对自己好的人都死去了，巫族的那些兄弟们、那个温柔如烟的湘玉姑娘，熊老元帅......他们一个个都是自己害死的啊！

若不是他趁老不死的皇帝爹归天，蓄势待发，幕后主使巫族叛乱，怎么会让整个巫族遭受灭顶之灾；若不是湘玉姑娘替自己背锅，自己早就被那个相差几十岁首的大哥毒死了；若不是自己急于求成，哪会让慕子御那个莽夫害了把自己一手扶上摄政之位的恩师熊里恒？

身后，一个女人手执一袭棉袍，轻悄进屋，见吴林准备出声招呼，急忙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不叫他发出声音。

沈宇听到背后有脚步响声，急忙用拇指蹭掉眼角的懦弱，转过身去看，正巧撞见那女子将手上的棉袍盖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来了？”沈宇从她手上拽过棉袍披在身上，口气冷淡地问道。

“我......我......”那女子见他态度冷淡，不知如何应对。

女子筹措不止，面似桃花的脸上翻起一片又一片的红晕，沈宇也不理会，又转身看向窗外。

吴林见状，起身拉过女子，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女子面露惊讶，快步走到几案前，用指尖撬起匣子，当看到匣内人头时，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害怕自己叫出声来，她颤抖地将匣子关上，缓了好一阵才起身。

三人就这样各自站着，静默了好一会儿，沈宇才转过身来平静地对吴林说道：“你将熊老元帅好好安葬，明日早朝，本王要与群臣就御北战事再做详论！”

“是！”吴林作揖领旨，将那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和那女子对视了一眼，便告退了。

见吴林离开，女子才又微微向沈宇靠近了几步：“沈郎，该......该休息了......”

“嗯，”沈宇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去，“你先准备去吧，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好”

女子碎步撤出房间，沈宇将房门关上，坐到几案前翻起了奏折来。批阅了几章，心不在焉，索性又起身，望了望门窗外便将它们关紧，然后快步走向屏风内侧，在一角不起眼的砖石上摁了一下，内侧那副画调转了位置，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门，沈宇从脖子里揪出一把吊坠一样的小金钥匙插进了门上的锁孔，进去了。等他从里面关上门，身后的画又恢复了原样。

沈宇顺着有荧光物涂抹的小台阶向下走，秘径深处，点满了蜡烛，供奉着的一个美人的画像，美人的眉眼和刚才为沈宇披袍的那个女子十分相似，不过神态却比女子更显娇柔。

沈宇盯着画像看了很久，然后从一旁的香盒摸出一根香，点上在画像前拜了拜。然后坐到一方书桌前，提笔写了些什么，然后将写满字儿的纸在香炉上点着扔进了一个点燃的火盆里。

待纸烧尽，他又望着画像自言自语道：“湘玉姐姐，沈宇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怕你听不见，就烧封信给你看吧......上次来看你，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执意要毒死你我的大哥先自己一步去了地狱，那时候没敢告诉你，怕你又觉得意气用事。这事儿确实是我干的，我终于替你报仇了！但我绝对没有意气用事，你在天堂是不是能看到你沈宇弟弟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而那个在我之上的一人，你知道是谁么？是咱们的儿子呀，是承云！我们的儿子当皇帝了！大哥那个蠢货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小孩子会是你我的.....”

沈宇突然大笑起来，然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次来，是因为我做错了事，只有在你这儿，我才敢脆弱。熊爷爷战死沙场了，都是我的错，你见到他一定要替我跟他道歉，是沈宇无能，现在还没法同御央抗衡，没法同慕子御那个武夫抗衡，但是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说完，沈宇吸了吸鼻子，蹭掉泪水，转身离开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