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好意思，7016包厢在哪？”二爷站在走廊的分叉口，看了一眼四周，帝皇金瓷砖铺成的地面上还铺了一层松软的欧式图案的地毯，墙根的连接处还能看到大理石繁杂有致的肌理。

“金碧辉煌”形容这儿不过分。

身边的人停住脚步，几卷梨花烫的金色发尾被她甩到脑后，细长的鞋跟在地毯上定住，踩出一个坑，一只手勉强扶助了墙壁这才停止了晃动。显然还没醒酒。

女人笑了一声，半睁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人，乍看突兀的红唇在一条黑色紧身吊带裙的衬托下好像也没那么突兀了，她靠着墙一语不发。

“打扰了……”二爷顿了顿，显然是问错人。他正刚迈开腿却被她叫住。

“急什么？我还没回答呢。”女人手抵着墙面撑了一下，站稳后走向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直勾勾地在他脸上打磨，“这位先生大早上才过来玩儿？挺有兴致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整个身体倾斜过去倒在他怀里，手扶着他的肩膀一点点的摩挲着。

二爷倒也不慌，他嘴角上扬着，抬手握住女人的手腕，身体向后退了一步，松开了她，“不好意思，我不是来玩的。”

“呵——”真是自讨没趣。

“至少不是来找你玩的。”二爷挑了挑眉，抢话一步，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

“我见过你。”女人说，她的声音果断又清晰。

二爷置若罔闻般向前走了几步，身体突然一顿，只听见身后的人说，“你就是苏青新找的？”

他转身，“苏青朋友？”

“算不上朋友，”她冷笑了一声，双手将散乱的卷发聚拢到颈后散开，“看过照片而已。”

这么说二爷就懂了。“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这么急做什么？”女人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还有点挑衅的意味，“怕苏青看见？怕什么，苏青来这儿的次数可比你多得多了。”

她显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没想到苏青离开这儿就因为找到你了，还真是来也潇洒走也潇洒。嗯……长得还不赖，身材也挺好的。”她狐媚的眼睛在浓妆之下显得有些倦意。

“谢谢。”

“客气。”

二爷：“……”

“苏青真是招男人啊，在会所有我们老板撑腰，天不怕地不怕的，有……”

“那是她本事。”二爷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截了她的话转身离开。

女人顿了顿，她抬起下巴红唇微启，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还是开口道，“7016右转左手边。”

她那天在苏青一个稍微熟点的姐妹手机上看到他们的合照时，她就记住了这张男人的脸，虽然也就匆匆一瞥而已。

苏青招男人，他也彼此彼此。

她冷哼了一声，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又暗自笑了一声，“苏青是本事，这男人还真是有点意思。”

……

二爷站在厚重的漆木门外敲了几声房门才推门进去。

包厢里长条沙发上坐着七八个男人。他注意到最中间的那个人嘴唇紧闭，戴着副墨镜，头顶光秃秃的只有两边残留着几撮灰发，目测也有五十岁了，他抬头注意到他。

“来了？”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背靠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左腿膝盖。

“二哥——”吕强站在角落里压着气息叫了他一声。

二爷走进去才看到吕强，冲他点了点头。

“地方有点难找，等久了。”二爷站在一排人面前，开门见山，“这是卡，密码6个1。”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弯腰放到玻璃茶几上，他把卡往那男人跟前推了推。

“钱齐了？”另一个站在沙发旁边的男人问。

“齐了，钱都给不齐我过来做什么？让你们多找到一个还债的人？”二爷笑了一声，“这么引火上身的事谁也不会干不是？”

沙发上的男人哼笑一声，伸手拿起茶几上的卡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你比这个小兄弟懂事多了！”

“是，我兄弟不懂事，现在钱也还了，也就让我带他回去好好找个事做。”二爷笑。

“这话说的我就不乐意听了，”那男人抬头，摘掉墨镜，布满褶皱的眼皮之间两颗浑浊的眼球看着二爷，“在我这儿做事就不是好差事了？”

吕强缩在一边，半低着头，惊慌地瞟了一眼二爷。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二爷依旧脸上挂着笑，语气不卑不亢，“我兄弟哪能和各位老板比？我知道这八十万对各位不算什么，也就在这里喝几天酒的钱，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欠了八十块我也得过来还。”

你说奇不奇怪？没钱的人，你就是借了他一块钱，他也得找你要回来，因为他真的没钱。有钱的人呢？你也是借了他一块钱，他同样得找你要回来，因为他不能被欺负。

欠债还钱，就是天经地义。

那男人呵呵笑了两声，一只腿翘在茶几上，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跟在我身边的人平时赚的可都不少，不信你问问他，我亏待过吗？”男人朝吕强指了指。

二爷瞥了一眼吕强的方向，他笑着摇摇头，“我知道，要不然这几年他也不会一直跟着你了，老板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兄弟不是。有点钱他也就得瑟光了。”

“是吗？真巧，有钱我也喜欢得瑟。”男人嘴里含着烟，嘴唇外围拱起了一圈褶皱，他扔掉打火机，烟头的火星一明一灭，挡在他阴晦不明的眼前。

二爷笑，“但是老板您是赚大钱的人，我兄弟不一样，他钱少，您钱多。您得瑟的起，他……”他指了指吕强的方向，朝他招了招手，吕强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他抓住他的后脖颈，“他得瑟不起。”

男人哈哈笑出了声。偌大的包厢里气氛缓和了不少。

“还不谢谢你老板，跟他道个别，谢谢他这几年的照顾。”二爷面色冷峻的看着吕强，手推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往前送了一步。

“谢谢……谢谢老板。”

“行，”男人站起来，走到两人面前，他先是看着吕强，“既然你哥来领人了，我就放你走，下次没钱可别胡来，嗯？”他苍老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年轻人要长记性，要不下次可没这么容易走了。”

“嗯……”吕强的声音有些颤抖，像被撩拨的古筝琴弦。

二爷：“……”

“至于你，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他挑着眼角看着二爷。

“不了，我也不是个赚大钱的，不高攀了。”二爷冲他点点头，领着吕强往外走。

……

“哥……”吕强跟在二爷身后，一路朝着电梯走过去，直到走到拐角时他才叫了他一声。

“瞧你那出息。”二爷朝电梯的另一边走过去，尽头有一个小型的吸烟区，他手肘撑在窗台上，侧头看看一眼窗外，“有烟吗？”

“有，有……”吕强手忙脚乱地掏遍身上的口袋，在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挑出一支递给他，二爷低下头，在他的打火机上引了引。

一团烟雾从他鼻腔里冲出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自己，他低头哑笑了一声。

吕强看他这个样子更加慌了，突然伸手在自己脸上甩了几巴掌，“哥——八十万……八十万……”

“这件事在婶儿和团子面前提也不要提。”他的目光透着烟雾看向他。

“知道……哥，谢谢……”他满脸通红，一拳砸在墙面的瓷砖上，“谢谢。”

“八十万你也别管了，钱没你这条小命重要。”二爷又吸了一口烟，“你要是以后出息了，这钱还得起就还，还不起就当是我这个当哥的给你买个教训。”

“我就是被人拉去赌了几把，不知道怎么就脑子……脑子热……”他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行了，这几巴掌就当是替吴婶和团子打了，”他手插在口袋里，斜眼看着他，“我过来不是看你跟我忏悔的，还扇上瘾了？”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捏着烟头在窗台上攒着劲儿摁了摁，“还嫌自己不够鼻青脸肿的？”

吕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强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给你补这么大的窟窿。都三十岁的人了，玩得起的玩，玩不起的碰也别碰。”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怪不得苏青不喜欢这里，雾霾太重。

登高也看不远。

“是……我知道……我知道……”他握紧了又想伸上脸的手，“哥，我知道。”

“你回去收拾收拾。”他抬了抬下巴。

“哥，你怎么来的？”

“开车。”

“嗯……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然后跟你一起回去。”

“不了。”

“嗯？”吕强一脸懵的看着他。

“你这鼻青脸肿的回去怎么说？说我打的？”二爷指了指他的脸。他其实更怕吓到苏青。

吕强：“……”

“在这里养两天再回去。”

“哦……那我们下楼吧，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顺便吃个饭。”

“不了，你自己先回去吧，我等会直接走了，你嫂子还等我呢。”

“嫂子？”吕强愣了愣，“哦，上次我妈来听她说了。”

“嗯。脸好了就早点回来，找个正经事做。”

“知道，”他内疚地看看他，“哥，那你……你不跟我一起下楼吗？在这站着干嘛？”

“看会风景。”

吕强：“……”

吕强一个人没头没脑的坐上电梯，二爷独自站在窗户前，笑了一声，暗自喃喃道，“你嫂子太挑，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吹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