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薄雾弥漫，西边的上弦月迟迟不肯落下去，将京城所有的暗潮汹涌都掩盖在晦暗之中。

朦朦胧胧之中，王妩被素尺唤醒，她看向帐顶描绘着金边的精致花卉，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声音有几分沙哑。

“什么时辰了。”

素尺扶着她坐起来，绞了帕子递上，“回小姐，五更天过了，全福夫人已经来了，您该起了。”

全福夫人？王妩微愣，是了，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

“妩儿，起了么？”

外面传来了王束的声音，一贯的温和之中隐隐约约绷着一丝清冷。

王妩让素尺应了一声，便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坐到了房间正中央的八角锦凳之上。

锦颜素尺拉开了房间内所有的门窗，外面久候的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是她的凤冠霞帔，零零总总摆了二十多盘。

全福夫人是刘尚书家的老太太，她似乎早望了寿宴之上跟王妩说的胡话，笑容可掬地在侍女的搀扶下为她梳发。

王束将一只八尾攒朱玉簪子缓缓插进了她的飞凤髻中，借由为她理发凑近了她的耳朵。

“簪子是空心的，拔出来，一头是金针，空管里是毒药，若事情有变，记得自保。”

王妩面色如常点了点头，朱红色的唇勾起一抹娇俏的笑意，“不用担心阿妩......哥哥去吧。”

她的喜轿将从宫城东门而入，送嫁的侍卫全由赵九霄麾下官兵乔装，整整二百八十抬嫁妆之中藏满了大刀银枪，西门的守卫早已被收买，只等时机一到大开宫门，将曲寒率领的骁骑营迎入禁宫，趁着天家喜事诸位宗室齐聚昭阳殿之时，以清君侧的名义除了赵偲。

当真会如此顺利么？

王妩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忽而叫住正要出门的王束，给素尺递了一个眼色。

素尺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呈给王束。

王妩从镜中瞥着王束，“哥哥，今天事情多，若是你忙不过来了，便打开它看看，若是一切顺利，便再还给阿妩。”

“郡主定会顺顺利利的。”

刘老夫人笑眯眯地插嘴道，王妩回之一笑。

日头隐隐露出了通红的一角，景泰宫中皇帝被太监扶了起来，小心地为他换上龙袍，皇帝早已瘦得惊人，面色青灰，李培安早已习惯，吩咐人替皇帝梳洗，自己则悄悄退到了偏殿，跪在一名紫袍青年面前，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太、太子殿下......”

赵偲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抿了一口，茶杯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很轻，却像敲在李培安心上，他佝偻的身影愈加臣服。

“慌什么，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呢。”

“是......是......奴才不慌。”

说不慌是假的，赵偲给了他一粒黑色的药丸，让他在赵九霄王妩向皇帝敬茶之时投进皇帝的杯中，灌下去——

这可是弑君的大罪！

“放心，不会有事的，即便没有林永岿，我还有禁军，今日过后，你的富贵只会更上一层楼。”

“全凭太子殿下吩咐。”

赵偲点了点头，那双幽深的双眼忽然一闪，手指敲了敲桌子，“对了，还有一事。”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让李培安更加心慌。

“太子您指的是？”

“自古有三拜天地夫妻礼成的说法，对不对？”

李培安一怔，不明白赵偲在这个改天换地的关头怎么会忽然提到这些民间风俗。

“回太子，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李培安小心翼翼地回道，生怕一不留意便招惹了这位阴影不定的王爷。

“这就是了。”赵偲喃喃自语道，他负着手踱步到床边，隐隐地朝霞照在他脸上有一种诡异的暖色。

忽然，他转过身，眸光中异色一闪而过，“本宫不想让他们这三拜都全了礼数，你可懂了？”

李培安脑子转得飞快，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明白过来，太子对那琅琊王氏的郡主，竟是有几分心思的，只是不知道这几分心思深到了一个什么程度，竟连她大婚之时形式上的礼数都不愿见到。

李培安一凛，“回太子......奴才醒得了。”

赵偲又吩咐了几句，排兵布阵并不避讳，李培安退了出去，摸着袖底地那个东西，越想越觉得后脊发凉，哪怕今日这遭是对着赵九霄来的，可他身为经手之人难保不会被这冠冕堂皇的理由顺带除了......

狡兔死，走狗烹，他不得不防，忽地，他咬了咬牙，叫住了正要去倒水的郑隶。

“小郑子。”

郑隶赶紧小跑着过来，“哎，李公公您叫奴才有事儿？”

“我是有一件事，你若办好了，便是滔天的富贵若是办不好，头手分家，你愿，还是不愿。”

郑隶愣了一下，而后扑通跪了下来，知道自己全无考虑的余地，干脆利落地表了衷心。

“但凭公公吩咐！”

“你附耳过来。”

......郑隶越听，额头上越是冒起了冷汗，等到李培安走了，他才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忽地下了什么决心，趁着无人发觉，一溜烟地往桂云宫贤太妃的居所跑去，将一张事先写好的小纸条，埋在宫墙外的树下，又挂了一条红色的布条，见左右无人注意，才一溜烟地离开。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终于亮了起来，京城的街道逐渐热闹喧嚣起来，天家无小事，人人地脸上都带着期待雀跃的表情，盼望着共同见证这一场盛世大婚。

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城郊驻兵的将军大帐中的一片肃静。

林永岿扫视着帐中的二十多人，皆是他的亲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淬炼出的坚毅。

林永岿环顾四周，缓缓开口。

“林某十八受将军职，身沐皇恩，曾发誓效忠我朝，不涉党争，此番进宫，只为护驾，一切以皇上圣安为重，尔等可知？”

“谨遵将军之命！”

音量如钟，动作整齐划一，林永岿戴上头盔，转身从案台上将御赐的尚方宝剑拿起，紧紧地握在手中，回身望向宫城的方向——

她，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