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多费心神装扮，王妩想要赴这一场夜宴的原因很简单，凤涟漪回府后变得有些奇怪，她托人悄悄捎来了给王妩的添妆——两万两银票。

这对于王妩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凤涟漪来说，恐怕已经是倾其所有，若要说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未免也过了一些，王妩心头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赵九霄并没有骑马，而是闲适地坐在马车上，他应是从哪个官员的府邸出来，身上还穿着亲王的蟒袍，一手持了一本书在读，见王妩撩了帘子进来，放下手中的书，挤了挤眉心。

“过来坐。”

“王爷如此疲惫，怎么还来接臣女？”

赵九霄一笑，“几日之后便是大婚，这风口我摆宴外面避免不了许多传言，我怕影响了你的心情，想着提起告诉你一声，你莫要多心，实在是我需要一个名目宴请几位臣工。”

王妩笑而不语，若只是联姻，赵九霄实在是尽到了一个未婚夫的义务，处处顾全她的脸面，只是，这个男人终归爱的还是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正想着，赵九霄的手搭了过来，落在王妩身后的窗棂上，骤然凑近的脸让王妩一僵，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赵九霄深深看了她一眼，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便又撤回了身子，指了指她的嘴角。?

“胭脂晕了。”

“多谢王爷。”

她从袖口掏出绣帕，擦了擦嘴角，帕子挥动间带出香风一阵，赵九霄轻轻嗅了嗅，神色间闪烁着点点深意。

“你若是不耐烦去应酬，便不去，不过日后，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妇人之事，还难免要靠你替我周旋。”

王妩只是敛眸维持着贵女的笑容，赵九霄只当她是羞怯，便不再撩拨她。

马车才到盛贤王府，赵九霄利落地下车，正要回身接王妩，边听得一声粗狂的男声。

“王爷这是打哪儿回来？”

“振威将军，来得早。”

那人长相普通，带着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煞气，哪怕一身青灰色长袍，也掩饰不了身上那股子阴郁，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王妩，立刻瞪圆了眼睛，闪烁着令人厌恶的光。

“嘿嘿，王爷，这位是？”

赵九霄一皱眉头，不轻不重地说，“我的王妃。”

振威将军听了一愣，而后表情竟是有些可惜，笑嘻嘻地一拱手。

“原来是王妃娘娘，请恕末将无礼了，王爷——借一步说话。”

赵九霄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颌首，对柔声王妩道，“你先去吧，有什么不如意的，便派人来找我。”

王妩看着两人走到一边，突然想起来，这个陌生的男人便是前几日她从静佛山离开后，在官路上遇到的那一路官兵首领......

王妩目不斜视地袅袅走过，耳边隐约传来那人谄媚地笑。

“......美人杀了，岂不可惜......王爷割爱......下官赴汤蹈火，五日后......”

五日后，她的大婚之日，她名义上的夫君，拉拢了众多武将，今日之宴，宴无好宴，而这人又出现在这儿，这些粗俗隐晦的话语，摆明了吃定赵九霄为了拉拢臣下，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代价是......谁？

迈入大门的前一瞬间，她只听见赵九霄冷淡的话语。

“我会考虑。”

她忍不住眸色一沉。

以女主人之姿招待众人的不是别人，却是乔侧妃，乔婉婉在众人的恭维中极为得意，只是王妩一进来，那些个尚在闺中的小姐便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乔婉婉哼了一声，勉强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不过下人愚笨，我还要看着他们别笨手笨脚惊扰了客人，倒真是没时间招待郡主了，郡主自便。”

王妩丝毫不以为意，“不妨事，乔侧妃能者多劳。”

乔婉婉显然很满意她的识趣，冷不防有柔魅的声音传来。

“乔侧妃也无需犯难，等过了几日，想必乔侧妃便会有数不清的闲暇时间了。”

众人闻声望去，眼前似有一团火闪过，凤涟漪款款而来，身上是一件大红色的水袖长裙，衬得她越发肤如凝脂。

正红色，向来是正室方可穿着，就连张狂如乔婉婉，也只敢以水红代之。

“涟漪，你这一身？”

凤涟漪回头冲她一笑，“怎么，郡主还没进门了，就不许妾身着正红了。”

王妩叹息道，“我无此意。”

乔婉婉见凤涟漪竟然就这么和王妩对上了，乐得看热闹，一时间竟也没发作。

“虽然郡主无此意，可涟漪却怕了流言蜚语，指不定第二日就要传我不敬未来主母，以后定是要背着残花败柳的名声被打发出去的。”

她的话越来越咄咄逼人，面上都因着这气势而越发显出几分盛态极研的丽色，王妩并不恼怒，反而有种暗暗心惊。

“你————”

凤涟漪止住了她的话头，“郡主不若去帮涟漪挑一身规矩的衣服吧。”

乔婉婉嗤笑“还真当自己是当年的京城第一名妓呢，说什么恩客都会答应。??”

这一句话将凤涟漪变得一无是处，还连带着讥讽了王妩软绵的表现。

旁人只当这是盛贤王府内宅之事，没有一个敢出来插嘴。

王妩静静地看了一眼凤涟漪，缓缓道，“好，宴快开了，你们先去，我稍后便到。”

......

夜色已深，前厅觥筹交错，轩窗大开，趁着夜色，昙花的香气隐隐地开始浓郁，忽然女眷所在的绣楼亮起数盏红灯笼，一时间吸引了所有男宾的目光。

“是凤夫人。”

有人发出惊呼，凤涟漪一身大红色舞裙，登上高高地台子，摆出了一个极其妩媚的舞姿起式。

自从赵九霄一掷千金为凤涟漪赎身，凤涟漪便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下献舞了，毕竟大庭广众，以色娱人，有伤亲王颜面。

有侍卫匆匆而来，“王爷您看？”

赵九霄握着杯子，视线望着杯中的酒，大拇指缓缓摩擦杯壁，面无表情道。

“随她吧......告诉振威将军，他想要的，本王允了。”

一女子耳。

伴随着琴瑟之音，凤涟漪翩然起舞，眼波盈盈，软弱无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光华尽归与她，红色的衣裙翩跹间，在座之人人如痴如醉，逼得多少女眷生生揉碎了绣帕。

她是曾经艳动京城的第一花魁，天下只此一个凤涟漪。

厢房里，锦颜一边看着翻箱倒柜的侍女，一边憋着怒气。

“小姐，这凤涟漪莫不是疯了不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盛贤王的宠妾，竟然......竟然还让您屈尊为她找衣裳？”

王妩看着满头大汗的侍女，淡声道，“她是个难得通透的女子，自有她的用意。”

锦颜咕哝着，“还能有什么用意，这盛贤王府的后院，没一个消停的。”

让王妩来找一件自己根本没有的样式的衣裙，便是凤涟漪不想她出现在那绣楼之上，联想到在府外听到的只言片语，王妩想，不管凤涟漪想要做什么，只愿她能求仁得仁。

侍女是凤涟漪平时最信任的一个女孩儿，此刻怎么也找不到主子想要的那件衣裙，屋内又有这么一尊大佛，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王妩见她的手都开始哆嗦，柔声说道，“你不必着急，我喝杯热茶等你。”

忽然，窗棂被外面的夜风扫开，桌上的红烛摇了一下，慢慢熄灭了，烛心一缕青烟悠悠飘过，将却越发浓郁。

王妩面色一变，蓦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盏打翻在地也顾不得，快走了两步推开门，生生地愣在原地。

高台之上，乐曲已至尾声，她裙摆尽开，旋出一朵盛大的花来，昙花初绽，芳香浓郁，却无人观赏，天地间只此一美，最后一个音，凤涟漪对着前厅的方向俯下身子，视线遥遥地掠过满目阴邪之色的振威将军，定格在面色冷漠的赵九霄身上，忽而一笑——

那年风华正茂，名满京都，不敢与君识，竟相识。

大火忽起，烈焰乘风长得迅猛，一时之间冲天盖地，淹没了高台，女眷惊慌不已，争相逃窜，狼狈得再不复虚伪的矜持。

“涟漪！”

赵九霄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疾走了一步，又生生停住，几个瞬息，他已恢复了脸色，背过身去。

“速让人救火，万不可让绣楼之上的女眷有伤。”

那终究只是他年少轻狂之时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红袖，一时的失态，或许就是他能给他最后的怜惜了......这样也好。

凤涟漪火红的衣裙，比火焰更明亮，她痴痴地望着这边，忽地，她眼底沁出一滴泪来，又迅速被火舌吞噬，直至淹没，没有人听见，她是否曾因痛苦而挣扎出声。

漫天大火，染红了天边，府兵杂役提着水，呼喝着匆匆一波一波地灭火，外面的哭声成河，隔着烟雾传到王妩这里。

香消玉损，已成定局。

王妩眼眶有些湿润，不曾料想，不想料想，凤涟漪这般绝然，几年朝夕相伴，风光荣辱，或许凤涟漪知道的，并不比她探查到的少。

“小姐，我们快回府吧。”

总归是不详。

天边隐隐地火光，似乎只是五日后的缩影，成王败寇，只一朝定论。

盛贤王府的绣楼意外失火，只死了个小妾，还是名声已然难听的小妾，就像海中丢入了小小的石子，翻不起任何波澜，五日一过，京城便像换了一座城池一般，顷刻间裹上红妆——大建朝最尊崇、最古老的家族，琅琊王氏的嫡女，便要在今日，嫁入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