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了，门一开，就看到了歪在走道里抱着肩膀的周志斌。
周志斌也已经看见了她，嘴角微微一勾说：“刘瑶瑶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死亡原因并非他杀，而是……”
纪念拳头一紧，长吁了一口气：“而是什么？”
周志斌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说：“是意外，法医在刘瑶瑶的气道里找到了一些食物残渣，最终确定，刘瑶瑶的死，是因为异物堵塞了气道而窒息死亡的。”
“哦。”纪念突然感到心灰意懒，心里头空空的，只随便应了一句。
周志斌担心的状况还是应验了，有时候疯狂的发泄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有悖常理的平静。
不等周志斌追上去，就听走过几步的纪念停了下来问：“师傅，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警察？”
周志斌不晓得该怎么回，只呆呆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瞧。
“当年我决定报考警校，为的就是想查清我姐姐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不但不能替姐姐做点事，而且还，还间接害了好多人。”
过去的纪念虽然没经验，可她干脆果断、干劲儿十足，这也正是周志斌看好她的地方，然而回了趟青溪就像是变了个人。
认识了她那么久，也不知不觉地陪了她那么久，周志斌又怎么能放任不管、眼睁睁地看着她沉沦下去呢？
无奈地笑了笑，追上去一把拉过纪念的胳膊就往门外跑。
这地方他也好些年没来了，还记得最后那一次下着雨，还记得那一次他就那么远远地站在雨幕里看着同一个方向，不敢朝前走半步，又固执地不肯退。
纪念看着冷冰冰的墓碑，疑惑地问：“这是谁？怎么没听你提过啊。”
周志斌的手有些抖，慢慢地伸过去掸了掸照片上的灰尘，鼻端一酸，眼眶紧跟着红起来：“她，是我未婚妻。”
结识周志斌这么多年了，还从没听说过他有过未婚妻。
照片已经发了黄，也退了色，周志斌轻轻地抚过去，叹了一声说：“八年了，我都没敢来看她，甚至想都不敢想，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曾经还有过一个未婚妻。”
纪念没见过这么消沉的周志斌，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咽了口唾沫问：“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
那个字她怎么也问不出口来，而听的人却已经明白了。
周志斌摸了摸湿湿的眼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当年我刚来封州不久，完全就是一副新面孔，为了破获一起假钞犯罪团伙，局里决定让我打入对方内部，摸清虚实并找到切实证据，这样才能将整个犯罪集团一窝给端了。”
纪念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当年的艰难，也深知作为一个卧底警员的为难与痛苦。
“当年的我太自负太冲动，没用多久就受到重用了，我没想到会在我打算全身而退的时候遇见她，并且跟她，情不自禁地相爱了。”
纪念不明白，捏了一把冷汗问：“两个人爱就爱了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师傅的爱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吗？”
从前她羡慕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然而当自己也爱上了一个人，才明白其中的辛酸与无奈。
周志斌摇头，双手在脸颊上搓了搓，“啊”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不，跟她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后来她跟我求婚了，只可惜，她也是我要破获的那个犯罪集团大老板的独生女。”
爱情与亲情，任谁也没办法取舍吧，纪念强咽了一口冷空气，扭头怔怔地看着照片里笑得甜蜜又单纯的女人。
“那，那后来呢？”
周志斌顿了顿，仰头望向碧蓝的天，似乎也陷进了回忆里，许久才接着说：“后来我的身份暴露了，是她，她拼了命地护着我逃出来，她告诉我，其实她早就知道我是警察了，她求我，求我放过她爸爸。”
故事说到这里，结局已经显而易见了，纪念朝墓碑鞠了一躬，明知故问地又问了句：“后来呢？”
周志斌没想到她会一直追问下去，斜眼看了看纪念阴沉着的侧脸，“哈哈”大笑两声，陡然扯开了嗓子喊起来：“后来呢？哪还有什么后来啊，我是警察而她爸爸是个贼，我的使命感与正义感通通不允许我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我以为她会理解我，我义无反顾地将所有证据移送给了上级，那晚整个封州的警察几乎全员出动了，我以为她不知道，我看着她睡着了才出门的，等我第二天回到家，才知道她在我走了之后，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纪念沉默了，放在过去的话，她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女人太傻太不值，现在才意识到，在两难的抉择面前，最好的回避方式或许就只有“解脱”两个字了。
因为爱太深，所以才有恨，她放不了手，也没办法原谅一个伤害了自己亲人的人。
“你以为她会理解你？怎么理解呢？难道你希望她能像书里写的那样，为了爱情跟公理大义灭亲吗？”
周志斌被这一句略有讥诮的反问给惊着了，定定地盯着纪念看了好一会儿，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宁愿放弃自己也不肯再呆在自己身边了，甚至，不愿跟自己道个别。
现在回头想一想，一个女人想要离开一个男人的方式有很多，而她，却选择了最决绝的那一种，或许她并不是想离开，而是觉得，不能再带着爱与恨活着了。
“是啊，她爸爸爱了她二十年，而我……”
话没说完就给纪念的一个“不”字给打断。
纪念斩钉截铁，也抬头看向了远方的天空：“你不爱她，你只是以为你爱她，那之后多少年来的痛苦，也不过是因为自责跟愧疚，是不是？”
周志斌一度哑口无言，绕着狭窄的过道转了好几圈才折回来：“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做？你知不知道那些假钞一旦流出去，会害死多少人，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同为警察，自然也怀有一份正义感，纪念想了想，瘪嘴说：“如果换做我，在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就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了。”
周志斌一愣，几秒之后才“嗤”地一声笑出来，最后在墓碑上摸了摸，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也许吧，我带你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不管是做警察还是其他什么职业，都免不了会有这种那种无法做出决定的选择，记住了，做你认为对的事，就行了。”
纪念胸口堵得厉害，一口气跑到周志斌旁边去：“可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的呢？我要是不追曹景浩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可如果曹景浩就是杀害刘瑶瑶的凶手呢？你的愧疚感会不会就轻点了？”
如果啊，如果要是成立的话，这世上那还有“后悔”两个字？
纪念撇开脸去掩饰此刻的茫然，点头又摇头：“可是刘瑶瑶的死是意外，你说的‘如果’根本就不成立。”
周志斌从警多年，积累了不少经验与敏觉，拉住了纪念问：“刘瑶瑶的死的确是意外，可又是什么导致这一‘意外’的呢？法医给出的结论，只能够代表医学角度的定论，而死者生前经历过什么，才是我们警察应该、也必然要去调查清楚的。”
“你是说，曹景浩虽然没有杀死刘瑶瑶，却有可能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吗？”
周志斌眉头一皱，又回头望了望：“曹景浩是不是凶手我暂时并不确定，只是从我这么多年办案的经验上来看，人只有在极度恐慌与紧张，奋力抵抗的时候，才会发生刘瑶瑶的这种情况，所以查清楚刘瑶瑶最后到底见过什么人，才是现在最关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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