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木马曾经以为两个人的重逢会持续很久，就像历山一下雨就是七八天，一干热就是整个仲夏时节，她以为太行山边的汉子不会有梅雨季，仿佛地里的锄头、或墙上的镰刀，耿直坚硬，三五十年仍旧。

所以——当那天江小草走进社团教室、穿着无聊透顶的格子衬衫、休闲裤，犹如一株大学城里随处可见的韭菜苗时，她还以为她的草哥学会了与人相处。

她拿着编织好的围巾、像一只等到春天的小熊，然而当她扑过去，江小草的第一句话就把她打懵了，像是晴天被雷打懵的云，雷声未过，淅淅沥沥，夏竟雨季。

“木马，我要退社。”

这是江小草说的第一句话。

“理由嘛，中二毕业。嗯。”

第二句。

然后江小草就扭头走了。走得很快，仿佛不愿意跟面前人多说哪怕半句话。鱼木马恍惚好久才反应过来意思，那其中的讽刺、其中的质疑，令她一下子生起无名火。她立马追了上去。

可当她裹挟着火气追到江小草时，气喘吁吁着，抬起头，她却又语塞。

——还能说什么呢？

留下吧；我其实才不是中二；超能力真的存在。

瞧瞧这些话，她自己都觉得无力，她连徐婉林都说服不了。这么多年了，回首过去，木马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失败，好像什么都未追寻到，什么都未把握住。她乞求望着江小草。

“留一留吧……”

“告退了，抱歉。”、

“给你织的围巾……”

“给别人吧，对不起了。”

“喂，用得着这样决然么……”

“必须的。”

江小草几乎是边说边退，他看起来真的不想和木马产生任何联系。每一句话，都好像从冬天穿越到秋天的风，提前把大雪皑皑递过来，冰冷又疏离，想忍痛握住，又遥远虚幻得像个梦，男人变幻无常的梦。

木马愣了有蛮久的。

“喂、是不是，还因为小时候的事，有芥蒂啊……”她低头讨好地讪讪笑笑，“我可以、我可以道歉的，真的，那又不算什么，我是真的很想要，想要，想要你帮我，你知道的吧，一个人走的久了，像是破冰，很累，很冷，想要有个人，打伞一下。你很像、很像、我追寻的……”

“你到底在追寻着谁？”

“gants。”

“呵呵，我一猜就是。”

江小草语气有刹那变化，暴露些许无奈与自嘲。那一瞬间极短，短到鱼木马都以为错觉。下一刻，却听他又冷道：

“gants，我劝你别去找了。那是个不存在的人，是被虚构出来的、寄托出来的假物。我猜，他其实从未做到任何事，除了瞎跑和瞎折腾，你真的相信会存在那样伟大的人么，在你心里，简直高尚光辉到不像话，他或许只是个无能的笨蛋……”

“那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木马突然烦躁，“反正我相信的，你总会当中二，我追寻的，你要说不存在。”她忍不住嘟囔抱怨，背过身，耳朵却不由自主听背后。

很快，她听到江小草叹口气，“我也确实没资格说你就是……其实，一样的啊，都是一场梦。不过我的梦散了，她陪伴不到五天，很美，很诱人，给予希望，也给予疼痛。可终究还是散了。你的梦也是，当你真的见到他那一刻，沸腾敏感的神经会溶解腐蚀掉一切。”她听到风声传过来。

“别说废话，你难道不知道此刻我想要什么嘛？”木马冷哼了一声。

“知道，我肯定惹你很生气，你想让我滚，对不对？”那边应了一句，

木马一瞬间想骂什么，但一瞬间又闭口，然后冷冷地，“你知道就好。”她静静地等啊，等着，等了背后的脚步声十秒，最后也没有凑近来的安慰、道歉、哪怕是很轻佻的一个拥抱……

她突然很难过。

那个脚步远到听不见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了，留在最后视野中的，是一个萧瑟到过分，也孤单到过分的背影。看一眼，似乎就要揪心地记起，那句“梦散了”。

“发生什么了啊？”

恰遇此事的徐婉林也小跑追过来。

昨夜的病痛，令她显得很是虚弱，但在虚弱之上的，还给人一丝奇奇怪怪的迷糊感，她瞅瞅木马，又瞅瞅远处那个影子，一下子警惕：

“那谁，男的啊……？”

“小草。”

“小草谁？”

木马一下惊讶，“江小草啊，不对，你们关系不是最好的么？昨天他还照顾你的么，你怎么……”

“我……我认识他？”徐婉林更加迷糊，“我不知道……医生说我可能发烧严重，有点解离性失忆，我好像……忘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我和那个人关系、很好么？”

“是挺好的，但是，没必要说了。他已经走了。”木马偏过头。

“你好像很不舍的样子。”徐婉林面色古怪。

“哪有。”

“真的有，都溢出来了。”

“溢出来又怎么样？”

“说真话？我感觉你不会放弃，等你气完了，肯定会不甘心还要找他。你的韧性我是知道的，你愿意为一个合适的煎蛋温度实验上千次，或者为了一个已经被证错的定理重新穷举证对，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性子……你要放弃了，那你就不是你了。”

“可他是个混蛋，真的，很烂很烂的混蛋，辜负我的期待，诋毁我的梦。”

“和我相处很好的人，应该不会是混蛋吧？”徐婉林托腮沉思，“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和一个混蛋很亲近的，而且既然能让你惦记，那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有可圈可点之处。”

“……”木马沉思了。

半晌，她咬牙切齿，“老师，你说的对，这个坏蛋，我绝对不要放过他，”目光一下坚定，“哼，对gants说了那样放肆的话，就算出于gants追随者的尊严，我也要让付出代价——至少要免费劳务！”

“嘛……这样的借口，能让你开心的话，那你就去做呗。”徐婉林吹吹热水，小小咕嘟了一点。

“老师你又是什么理由呢？”木马突然盯住徐婉林，“一向讨厌我和男生多接触的老师，竟然暗示我去拉回一个男生，老师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啊昂……”徐婉林再一次露出迷惑又痛苦的表情，她皱眉沉思着，沉思许久许久，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苦涩道句：“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很想他回来？”木马若有所思。

“大概？”徐婉林更加迷惑。

这个回答和这个表情彻底令木马明白了什么，她悄悄避开徐婉林的听觉，抱胸呸了一声，然后，脸红小声嘟囔道了句：

“呸……那个死混蛋死萝莉熟女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