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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有芷·第一卷》第13章 十八、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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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心中暗暗叫苦:“吾命休矣。”却硬着头皮,笑意盈盈地迎上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一边走,一边大声争吵。

白无常嚷道:“我棋力比你高,自然由我来和香香小姐下这盘棋!”

黑无常却不屑地道:“你棋力何时比我高了?”

白无常道:“我们一共下了四千一百四十五局棋,是也不是?”

黑无常道:“正是!今日之前,我们各自赢了两千零七十二局。”

白无常得意地说道:“不错。加上今天这局,我便是赢了两千零七十三局。所以我棋力自然比你高!由我来和香香小姐下棋再合适不过了!”

黑无常却道:“羞也不羞!今天这局也算你赢?都和你说多少遍了?那手倒脱靴可不是你下的!”

白无常道:“我只知道白棋明明是赢了黑棋。”

黑无常大怒:“你这糟老头子!”说着一拳便挥了过去,白无常伸手挡住。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斗了一番。

宋沅见两人相斗正酣,眼珠子一转,想要看看有没有溜走的机会。

白无常却突然往后一跃,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来这儿之前也打了半天,也没打出个明白!”

黑无常点点头,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们为啥来这?”

白无常道:“找那女娃娃。”

黑无常道:“对。让女娃娃评评理。这手棋是她下的。看她怎么说!”

宋沅听得一愣一愣,瞪大了眼睛,舒口气,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胡乱放的那手棋,助白无常反败为胜。黑无常不服气,两人争来争去,争不明白,于是满城寻找自己,好从自己这里讨个说法。

赵惟宪却看了看是宋沅,问道:“你会下棋?下出了一手倒脱靴?”

宋沅尴尬地竖着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却见黑白无常突然一齐跃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一人拽住她一只胳膊。

两人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白无常说的是:“女娃娃。你说说。这第四千一百四十五局,是我赢了不是?”

黑无常却说:“哪里是这白老儿赢的。明明是我赢的!”

两人斗嘴斗得火热,却压根不给宋沅说话的机会。一着急,便用力地将宋沅往两边拉扯。宋沅只感觉耳朵里、脑袋里嗡嗡嗡地响,身体似乎要被两个怪物裂成两半,于是愤怒地叫道:“喂!住手!住手!你们两个老怪物!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拉我?你们两个都没赢,赢的是我!”

黑白无常霎时安静了下来,相互对望一眼,然后齐齐把头转向宋沅,露出一股凶恶的目光。宋沅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惟宪见两怪物动了杀机,暗叫不好。果然,两人提起手掌,劈头盖脸地向宋沅脑袋上砸下来。赵惟宪赶紧飞身过去,奋力挡住,然后推了宋沅一把,叫道:“那边去!”

宋沅逃到房间深处。赵惟宪一分神,肩膀却被黑无常的棋盘划出一道口子。他向后一跃,叫道:“且慢。两位先生是围棋界鼎鼎有名的前辈。如今技不如人,下棋下输了,便要把人杀掉。说出来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如果这样下去,两位只需把会下围棋的人全杀光,自然就是天下第一了。”

黑白无常脸一红,恼得直跺脚,却又觉得赵惟宪所言不无道理,焦躁异常。

赵惟宪继续激将道:“话说回来,两位输给我这丫鬟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她三岁就开始下棋,十岁时遇到名师点拨,十四岁时便在东京城没有敌手了。我倒有个办法,两位可以分别和我这丫鬟奕上一局,好堂堂正正地在棋上面赢回来。嗯,不过多半也是赢不了的……”

宋沅拉住赵惟宪衣角,轻轻摇头,想告诉他不可。赵惟宪却没有领会。

黑白无常大声嚷道:“谁说赢不了她!”

赵惟宪笑道:“这样吧,但凡二位谁能赢得了她,或者赢她较多,就让她拜赢的一方为师。既然是师父,之前那手倒脱靴,自然是徒弟帮师父忙。谁做得了她师父,那局棋便判谁赢。”

黑点点头,说道:“啧啧。好主意。这女娃娃资质不错。我一身棋艺正愁没处传,将来就随了我,姓黑。”

白无常道:“黑老儿莫要胡言乱语。这徒弟我可早预订了。”

赵惟宪轻轻一笑:“两位若是都输了呢?”

黑白无常一齐说道:“那还有什么脸面。我们拜这女娃娃为师!”

赵惟宪点点头,轻声对宋沅说道:“小赢他们几目即可,留点颜面。”

宋沅尴尬地说道:“我……我不会下棋。”

赵惟宪狐疑道:“你不是下出了‘倒脱靴’,那可得有一等一的棋力。”

宋沅苦笑。

赵惟宪道:“好吧,那我告诉他俩你那手棋是胡乱放的。咱们就此认输。”

宋沅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赵惟宪清了清嗓子,缓缓向黑白无常说道:“我这丫鬟刚才说了,她今日一直在外,没有服侍好我,心中愧疚。两位轮流和她下棋,又要耽误太多时间,索性同时开两盘棋,她一块和两位下便是了。”

宋沅、黑白无常皆是一惊。黑白无常将棋盘摆开。赵惟宪又令撷英楼的老鸨另添上一副棋具,也在房间里放好。赵惟宪却将房间中间的帘子一拉,将自己和宋沅隔在里屋,黑白无常隔在外屋。

白无常烦躁,嚷道:“拉什么帘子,快让女娃娃出来下棋!”

赵惟宪却幽幽说道:“天色这么晚,你们有闲功夫下棋,我可得睡觉了。我这丫鬟,自然得给我捶捶肩捏捏腿,服侍我睡觉。这样一来,她的两只小手可就没空闲捏棋子,只好跟二位下盲棋了。”

黑白无常再也忍不住,跳起来拍着桌子嚷道:“太小觑我们了!太小觑我们了!”

赵惟宪道:“岂敢岂敢。两位棋艺不行,功夫却是一等一地厉害,倘若害怕下棋,这就过来把她杀了罢。”

两人这才压住火气,说了句“我们才不上你的当。下棋下棋!”又坐了下来。

宋沅在里屋打量了一圈,轻轻把赵惟宪推倒窗户边,说道:“你走吧。两个人肯定逃不远。这两个怪物原是找我的,定不会为难你。”

赵惟宪一怔,心想这丫头还挺仗义,便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宋沅匆匆报了姓名,便把赵惟宪往窗外推。赵惟宪身子一晃,躲开宋沅,却慢悠悠地走到床边,踢掉靴子,躺了上去,大声叫道:“阿沅,快给我捏捏腿!”

宋沅瞪了赵惟宪一眼,走过去,一边横眉怒目,一边甜甜地应道:“好的公子,您躺好了。”

狠狠地掐了赵惟宪小腿,说道:“闹什么闹?再不走,一会都得死。”

赵惟宪道:“为什么要走?我还等着看我的贴身丫鬟收徒弟呢!我打赌,不出两个时辰,这两个怪物便会乖乖地叫你师父。”

宋沅哂笑道:“做梦!”

赵惟宪道:“敢不敢打赌。若赢了,你便做我贴身丫鬟。”

宋沅哼了一声说道:“若输了,你便叫我姑姑!”心里却想道:“你虽然年纪比我大。但是按辈份,你爹爹不管是德芳还是德昭,都是我堂兄。你本来便应该叫我姑姑。”

“去位,六三路。”只听铮地一声,白无常已经落下了一子。原来白无常从小到大但凡下棋,皆是执白子,黑无常从来都执黑子。宋沅虽然是后辈,两人却丝毫不客气,仍然按平时的习惯下。

宋沅摊了摊手,知道所谓“去位,六三路”是围棋的记谱方法,却也不知道更多了。正要胡诌一个,却听到赵惟宪不紧不慢地低声说道:“入位,三九路。”

宋沅一惊,长大了嘴巴,轻声问道:“你也会下围棋?”

赵惟宪却道:“接下来时间,不准说话,不准问为什么,不要打扰我。只需要给我捏好腿,捶好肩膀,伺候好我。我说什么你便重复下来,直到棋下完。”

宋沅见他说得认真严肃,点点头,朗声说道:“入位,三九路。”心里却想:两个老怪物下了一辈子棋。如今你以一敌二尚且不说,还要下盲棋,如何不败。

赵惟宪道:“和黑先生的棋自然是我执白了,同样是去位,六三路。”宋沅仍在发愣,赵惟宪瞪了她一眼。宋沅赶紧朗声重复道:“和黑先生的棋自然是我执白了,同样是去位,六三路。”

“上位,六三路。”黑无常道。“入位,三七路”白无常紧接着说道。

“白先生这边,上位,六三路。黑先生这边,去位,三九路。”赵惟宪说道。宋沅依旧重复说出来。

黑白无常开始时尚不将宋沅放在眼里,二十手棋走下来,却见“宋沅”应对自如,暗暗吃惊。两人欺负她下盲棋,又一心两用,于是加快速度,往往黑无常一落子,白无常也随即下一手,希望搅乱宋沅的心思,乱中取胜。没想到宋沅不急不徐,不管黑白无常如何改变节奏,宋沅却总是思索上片刻,便落下来一子。

宋沅一开始也压根不相信赵惟宪能和黑白无常僵持多久,又恼他叫自己丫鬟,哄骗自己服侍他。虽然倒也按照赵惟宪吩咐的招数一一落子,给他捏腿时,手上却悄悄加了里,几乎是拧了。赵惟宪却侧卧着,手扶了额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全神贯注思索。

时间一长,宋沅不由得暗自佩服起来,看着赵惟宪沉思的样子也愣起神来。却听到赵惟宪叫道:“阿沅,不要偷懒,继续捏腿!”

宋沅脸一红,赶紧硬了一声,第一次心甘情愿、认认真真地给赵惟宪捏起腿来。

又过了两柱香时间,两盘棋都下到了中盘。和白无常的棋一直稳守,和黑无常的棋却总是压对方一手。但是局势越来越复杂,加上下盲棋,赵惟宪落子的速度愈发慢了。宋沅见他眉头紧锁,眼睛也紧闭起来,额头上、脖子上纷纷沁出斗大的汗珠,便掏出一块紫色的汗巾,轻轻地给赵惟宪擦拭,赵惟宪浑然不觉。

白无常久攻不下,黑无常总是被压制,两人都逐渐焦躁起来,不知不觉间方寸大乱,几乎在同时被“宋沅”占了先机。

宋沅见赵惟宪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些,见他肩膀上犹有黑无常划破的一道口子,于是轻轻将他肩膀上的衣袖拉开,见伤口已经凝固,旁边却赫然有一道深深的牙印,想到是自己所为,脸色绯红,用汗巾轻轻地擦掉旁边的血污。

赵惟宪吃疼,猛然睁开眼睛,恍惚间将宋沅看成了赵楚楚,喃喃地叫了一声:“楚楚。”

在全神贯注,精神紧绷了几个时辰之后,阵脚一下子溃败了。接连两步棋都给黑白无常送了大礼。黑白无常大喜,笑纳大礼。

一时间,形势突然逆转,赵惟宪犹不自知,他愣愣地望着宋沅,望眼欲穿地说道:“楚楚,你终于想清楚,不嫁给陈王了。我,我很欢喜。我要娶你!”说着便不由分说将宋沅抱在怀里。

宋沅尴尬,不知如何是好。黑白无常那边突然得势,便急切地催了起来。

宋沅一着急,张口在赵惟宪另外一侧肩膀上也狠狠地咬了一口。赵惟宪只觉一股钻心的疼,却一下子清醒过来,

定睛一看,眼前的女子分明是他刚认识的宋沅,却哪里是楚楚。脸色微红,却轻声吼道:“你属狗吗?见肩膀就咬?”

宋沅不忿,张出狰狞血盆大口,冲着赵惟宪空咬了两口,伸手指了指帘子外面,说道:“该你下棋了!”

赵惟宪淡淡地说道:“该你下了,不是我。”

宋沅翻了个白眼,脑袋一歪,狠狠地往赵惟宪腿上一捏。

赵惟宪说道:“你想谋杀主人吗?”却开始思索棋局了,他发现刚才这么一折腾,两盘棋分别下错了一手棋,可是形势却急转直下,都岌岌可危了。

宋沅见赵惟宪认真思索,便也收起性子,反倒真心真意给他捏腿捶肩了。

黑白无常那边等得不耐烦,嚷道:“想好了没有?没招数便投子认输吧。”

话音刚落,却听到宋沅不慌不忙地说道:“白先生这边,平位,一二路。黑先生这边,平位,六一路。”

两个战场又开始短兵交接起来。赵惟宪虽然身处劣势,却仍然定下了心,不急不躁,稳扎稳打。时间一长,两怪物久攻不下,心神慢慢又乱了,赵惟宪却抓住机会,一击致命,重新夺回两盘棋的主动权。

许久以后,几声鸡鸣声传来,宋沅咪蒙着眼睛,扒在赵惟宪的肚子上,脑袋不停往下栽,一不留神,口水在赵惟宪肚子上流了一滩。宋沅这才清醒过来,慌忙抬起头,往窗外望去,发现已经接近拂晓时分,悄悄地瞧了瞧赵惟宪,见他靠在床头,眼睛眯着,似乎也睡着了。于是拿起汗巾,想要悄悄把口水擦掉,却听赵惟宪淡淡地问道:“他俩还没落子吗?”

宋沅脑袋刷地弹起来,摇了摇头。

帘子外面,黑白无常笔直地枯坐着,目光无神,各自手持一子,在棋盘上方踟躇着,却落不下去。终于,相互望了一眼,长叹一声,却把棋子仍在棋盘上。突然冲着跪倒在地,扑通扑通地向帘子里面,磕了一通响头,大声叫道:“师父!”然后迅速收起棋盘,也不等宋沅回应,往窗外一跳,很快便走远了。

宋沅大喜,掀开帘子,叫道:“喂,两位徒儿。你们不去挑战香香小姐了?”

帘子里面,赵惟宪却一身疲惫地除了外衣,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朝外面喝到:“嚷什么嚷?快来服侍主人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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