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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大文豪》第八十七章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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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刚恢复正常,潇湘馆才恢复平静,一位稀客突然莅临了。这位客人是薛姨妈,随后薛宝钗也来了。薛姨妈讲了有关婚姻是前世注定的宿命道理。她说:

“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线一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同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薛姨妈暗示宝玉和黛玉的自由恋爱不会有结果,继续说道:“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可是,还没等黛玉寻思出薛姨妈的弦外之音,薛宝钗就躺在她妈妈的怀里撒娇开了。这时的黛玉还没有难过,只是说宝钗平时最是个老到的人,现在却在姨妈面前撒娇。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了事幸亏她开开我的心。我见了她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

当着黛玉的面,宝钗撒娇,薛姨妈爱抚并且夸赞宝钗,没了母亲的黛玉见此光景,禁不住哭了,她说:“他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

黛玉的流泪分明是由于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这个动作使黛玉受到刺激,触景生情,才流的眼泪,但她不说薛姨妈,只说宝钗如何如何,是尊重年长之人。薛姨妈可没有尊重黛玉,而是说道:

“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作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洑上水去了。”

薛姨妈说她心疼黛玉超过心疼宝钗,呵呵!况且说黛玉的周边人多口杂也就可以了,为何还要说什么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这对黛玉的刺激未免太大了。谁都懂得,当着黛玉的面如此铺排黛玉的处境,无论如何是残酷的,只能更加刺激黛玉孤弱的心而加重她的日益严重的病情。但黛玉的心是单纯的,她立刻相信了薛姨妈的爱语,表示愿意认薛姨妈作娘。薛姨妈刚说了一个好,宝钗就用一个极不堪的恶谑打断了。宝钗说薛蟠看上了黛玉,只要薛姨妈去和老太太求这门亲事,也就成了。黛玉气的上来抓宝钗,说:“你越发疯了!”宝钗当然没有疯,她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只不过开的不伦不类,谑变成虐,不仅扭曲了自己,也伤损了黛玉。

接下去薛姨妈对宝钗说: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于他,岂不四角俱全?

薛姨妈是说,贾母本想把薛宝琴说给宝玉,因为有了人家,没能成此好亲。结果薛家的薛蝌反倒娶了贾家方面的人,等于薛家欠了贾家一门亲事。贾母虽是拿来取笑,薛姨妈却觉得有些意思。她考虑的是如何还这笔欠帐的问题。如果薛家还有合适的女儿,就好办了,偏偏她老人家又没人可给。她绕来绕去,就是不提宝钗。难道她忘记了宝姑娘这个她的最爱,原是要等有玉的才嫁的这个信条?

宝玉挨打之后,薛蟠不是还揭露过薛家的这个隐秘吗?当时薛蟠对宝钗说:“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薛蟠再浑,总不至当面造他妈妈的谣罢。这证明薛姨妈千真万确说过金玉的话。此前,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说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

怎么薛姨妈现在却说他们薛家没人可给,而要宝玉定林妹妹?她肯于如此发扬风格吗?照我的看法,实际上她已经成竹在胸,所以才拿宝玉来安慰黛玉。可怜的黛玉却当了真,脸一下子红了。紫鹃听到更如获至宝,立即跑来说:“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姨妈竟然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婚姻大事何等重要,尤其是黛玉的婚事,极微妙、极具敏感性,薛姨妈却视为儿戏,戏弄了黛玉,又戏弄忠于黛玉的紫鹃。难怪紫鹃说她倚老卖老。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感情,贾府上下、大观园内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薛姨妈却在这里装糊涂。

潇湘馆伏侍黛玉的婆子们,也为黛玉的婚事着急,见薛姨妈如此说,也都上来说话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竞做媒促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妈回答的很平静:“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然而直到后来,薛姨妈从未给贾母出过这个老太太必喜欢的主意。她只不过是在黛玉面前说说而已。薛姨妈、薛宝钗母女在黛玉房中的反常举动,是在黛玉的爱情伤口上撒上盐再换着手拼命揉搓。随后,薛姨妈一跃成为照管众姊妹、丫鬟的大观园主管,而且搬进潇湘馆,和黛玉同住。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黛玉葬花后的又一个春天。初春时节,触景伤情,林黛玉写了一首歌行体的诗,叫《桃花行》。林黛玉是伴随着爱情与诗而生活的女性,她的生活中离不开爱情,也离不开诗。她追求的爱情是诗意的爱情,不是世俗的爱情。她的诗升华了她与宝玉的爱,反过来也起到慰藉她的心灵的作用。《桃花行》与《葬花吟》相比较,同为伤舂,《葬花吟》侧重伤而痛,《桃花行》侧重忧而伤。故情绪也是《葬花吟》激昂,《桃花行》显得平静。此时黛玉的心境,已不同于葬花时的心境。

当时是热烈追求而不知结果,因此感到荆棘重重,以此有“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一句。如今能得到的她已经得到,至其最后结果,非追求所能达致,只好茫然地等待。同是泪水,《葬花吟》空枝见血,《桃花行》泪眼易于。当时葬花人妍质风流,梦想胁生双翼,自由翱翔。今天的歌行作者,已经花遮憔悴,倦待黄昏。宝玉看了《桃花行》,立即滚下泪来。因为他深知黛玉此时的心境,并说林妹妹曾经离丧,才作此哀音。

宝玉看了《桃花行》,并没有称赞,只是流出泪水。泪水也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悄悄地擦掉。也不评论诗的好歹,别人问起,才说了上面的话。此时的他们已相见无话,不言也通。汤显祖的《江中见月怀达公》诗:“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解到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自诉肺腑以后,宝黛爱情的确已经进入无影无波的境界。

大观园风闻贾政要回来了。本来要由黛玉发起桃花社的,因贾政就要回来,届时必问宝玉的功课,黛玉便延宕着。最着急的当然是贾宝玉,单是书法临摹一门功课,就落下不知凡几。探春、宝钗每天帮宝玉临一篇小楷,宝玉自己每天也加工,或者写上二三百字。到三月下旬已凑集了许多,不过算来算去,须得再有五十篇,才好过关。正在这时,紫鹃来了,送一卷东西给宝玉,拆开看时,却是一色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且与自己十分相似。宝玉高兴的给紫鹃作了一个揖,然后又亲自来道谢。在最焦急的时候,黛玉帮助了宝玉,而且是无声的帮助。甚至连字体都和宝玉的十分相似,可知两人情感兴趣相投到何种地步。

贾家的状况越来越不景气,连当家人王熙风也病了。贾琏刚一接手,就打老太太的主意,央求鸳鸯当贾母的金银首饰。王熙风的首饰也当了一些,皇宫的太监前来勒索,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来旺家的等所代表的中层管理人员开始弄权,并且彼此闹矛盾。贾珍、贾蓉父子公然带头聚众赌博,失盗之事屡屡发生。

贾雨村突然降了,甄家被抄了。贾府自己因发现绣春囊也抄检了大观园。三姑娘探春打了王善保家的,还说:“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又说:“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晴雯是诸鬟之首。王熙凤都说,若论这些丫头们,总共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宝玉以此格外看重晴雯.视她为怡红院最可信赖的人。但王夫人看不上,她说晴雯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林黛玉,说她在那里骂小丫头,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

中秋节又到了,宁国府的庆祝格外奢华不堪,老祖宗的幽灵不免为之叹气。荣国府的庆祝,也只剩下凄凉而已。

贾母八月初三的八旬大寿刚过,各种人事纠葛暴发出来,探春发为感慨:“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厉害。”

宝玉劝她安富尊荣,不必为这些俗事操心。

尤氏说:“谁都象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又说他不虑后事。

宝玉说:“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

李纨说:“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终老在这里,难道他姊妹们都不出门的?”

宝玉回答说:“人事莫定,知道谁死谁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

大家一起说宝玉说的是呆话、疯话。其实宝玉说的是真话、心底的话。口里说是与众姊妹在一处,实际上是愿意和黛玉在一处。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可能与黛玉永远在一处,所以他说“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

此前,宝玉所作偈语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黛玉认为他的禅意不够彻底,于是又续了两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二人就是这个道理,要么爱,要么死,二者必居其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死亡的危险已经在真切地威胁着黛玉。史湘云和林黛玉月夜联句,最后几联,越来越凄清死寂。

酒尽情犹在,更残乐已谖。渐闻笑语寂,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庭烟敛夕梧。秋湍泻石髓,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吐吞。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虚盈轮莫定,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

残更、剩雪、霜痕、夕梧、空存、将涸、已昏,全部都是更残夜尽的意象。特别是最后一联,湘云的上联是“寒塘渡鹤影”,黛玉的下联是“冷月葬诗魂”。湘云称赞“葬诗魂”的句子好极,但还是有不祥之感,说:“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

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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