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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第9天 一了百了,没有什么再能烦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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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日星期五,第九天

小牛降生后的这一个多礼拜,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每天早上睁开眼,仍然迷迷糊糊恍然如梦,肚子还没有长圆怎么就平了下去?床头柜上绿色的机器和一堆小瓶子是干什么用的?我这天天跑医院又是要去看谁?

昨天上午没有睡觉,晚上累得骨头要散架。十点到家想躺一会儿,结果一觉到天亮。梦里遇见有人领着长不大的早产儿散步,我对人叹息,醒来怆然。

下午四点去街对面的药店送处方——出院时医生给开了一些药,同时取了马考夫医生以前开的维生素,医院要我继续吃孕期维生素。

保罗在我出院那天排便两次,便秘缓解。出院后,他精神稍微放松些。等医生跟我们说孩子脑出血有四级,他又紧张了。早上,他问我住院时护士给我的便秘药还有吗,我说有,他要了过去。

几分钟后他上厕所,好像成功了,但意犹未尽。

他说吃我妈做的饭会有便秘问题。怎么会?我妈做的饭有很多蔬菜,我的排便回家后完全恢复正常。他在外面吃什么汉堡、三明治最多给一片生菜叶、一片西红柿、一片酸黄瓜,披萨能有星星点点橄榄碎、蘑菇片就不错了。除了精神压力,他的问题还可能是吃太多“熊(凶)阿姨”(老干妈辣酱),哪顿饭不是一大勺两大勺舀在饭上,红呼呼油汪汪的才过瘾。

他说下班后去医院,大概六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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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雪莉。

五点钟到达尼克由,雪莉正在抽血,脚后跟上扎了一针,挤出一粒小血珠,刮走,再挤,再刮,短如手指、细如葱叶的试管半天都装不满。她揉揉小腿,再挤,再刮。

那么小,能有多少血啊?

保温箱盖是升起来的,常规护理时护士都双手伸进小窗户操作,但如有更复杂的工作,她们会打开箱盖。

雪莉采够血样,开始做常规护理三项,测体温血压、换尿布、吸痰。吸痰时,雪莉一手控制空气开关,一手拿着细细的软管在小牛嘴里、喉咙各处抽吸,小牛张着嘴闭着眼,表情是痛苦的,小脚徒劳地蹬着床,小手在空中比划挣扎。这么小也有痛感,我没忍住,眼泪落下来。

做完护理,雪莉摘了橡皮手套,抓起换下的尿布一起去扔掉。她这一转身,只有我一人在保温箱边,孩子伸手可得,我简直想一把将孩子抱出来,藏在怀里偷跑出医院。不要在这里受罪了,我们俩一起去死吧,死了就轻轻松松、干干净净,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对,就这样,用几个布单把他包起来,瞒过走廊上的摄像头,若无其事低头走出内门,从容不迫迈出大门,穿过医院大厅,出了医院就没人管了。过几条街是地铁站,往东南方向坐几站就是康尼岛,能看见浩瀚的大西洋。沙滩上有伸到海里的长长栈桥,我们就从栈桥末端投入大洋的怀抱,一了百了,没有什么再能烦扰我们。

可是,保罗呢?我们死了他怎么办?

“今天你要不要做袋鼠抱?”雪莉打断了我的妄想,“今天要做的话只能做一个小时。”

“要的,”我说,“不过来时我在路上出了很多汗。”

“用点水擦擦干净就行了。”

我照她说的,到走廊扯下卷筒纸简单擦洗了一下。她已经做好前期准备,我一回去就把孩子放在我怀里。小牛的脸贴着我的胸,我听见他细小的鼻息,这微不足道轻柔的呼吸声无比悦耳。让我们留下吧,为了这小夜曲一样的鼻息,我们留在这里一起面对,一起承受吧。

雪莉忙完我这边,并不关闭保温箱,“我的床床脏脏了呀!”她用小孩子稚嫩娇憨的口音说着,把床窝窝拿起扔到护士岛边上的脏衣袋,取来几块干净的蓝白条布单,把三块布单对齐,紧紧地卷起来,弯成u字形放进保温箱,床框出来了;再把两块布单对折后盖在床框上,是为床单;最后把一块白布单对折几次做成枕头,一个干净的床窝窝做好了。所有动作流畅娴熟,一气呵成。

雪莉继承了广东移民的踏实勤快,又学到了美国人的细致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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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在六点前来了,但已没有时间给他袋鼠抱了。

七点,我想回家,他要等交班后再进去。今天交接班持续了五十分钟,快到八点我们才再次进入。

在休息室等候的时候,已经下班离开的雪莉又返回来告诉我们:“今天那个阿塔拉医生来了两次,专门来看望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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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的邮件:“怀孕了还保密,想给你道喜还不接电话?!”

半个多月前,爱神邀我们参加她家的家庭烧烤聚会。我谢绝了。

“怎么,怀孕了?”她以狗仔队的好奇和敏锐立刻做出第一猜测。

“我感冒咳嗽,怕传染给你们。”我确实咳嗽一个多月,白天还好,每晚一躺下就干咳不止,不得不捂着肚子怕震坏了肚里的小牛,为此还去看了一次紧急护理诊所(urgent care,规格比急诊低的紧急救护)。幸好随着天气转暖,咳嗽已近尾声。

她将信将疑。后来我住院时,她打电话到家里,没心眼、不设防的保罗就说漏了嘴。

我没有回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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