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

朱棣自得了天下，迁都běi jīng、几下西洋、北征蒙古、出兵安南，也算励jīng图治，虽然百姓赋役rì重，但得能苟活自也忘却了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事，被朱棣所杀的建文旧臣，也就成了无人念及的忠君孤魂……

这rì，洛阳城外洛水**粼粼，满载着chūn意浩浩荡荡向东而去，两岸绿柳垂堤，柳树下青草依依，野花也自开的正艳，远处悠悠传来一阵柳哨之声，曲子虽不甚美，曲调却甚是欢乐。

寻声望去，波光应眼处一个牧童骑着黄牛在柳树下转出，后面一头小牛‘哞’‘哞’叫着跟了来。牧童到了野草茂盛处，跳下牛来，将黄牛拴在柳树下，自去水边捉鱼抓虾去了。

牧童到得水边，挽起裤腿正要下河，却见眼前一晃，两个黑影在水中滑了过去，牧童以为自己眼花，那两个黑影却又滑了回来。乡村之人为防小孩下水，自然编出些水鬼的故事，这牧童虽然已有十几岁，对那些鬼故事已是半信半疑，但这时见了水里两个黑影来回游荡，自然将那些‘水鬼脱小孩子下水淹死’的故事信以为真，心中一惊，腿也僵了。

牧童想要闭眼，却又忍不住去看，这一看更是怕人，原来两个黑影，真的便是两个人形在水里来回游走。牧童心惊“水鬼！水鬼！”心中一怕更是动弹不得了，两眼支棱着望着水里两人相斗：

只见两人在水中并肩而游，身形快似游鱼，双脚踏水，手上更是不停，以快打快：你打我三掌，我还你三拳。招招都是直击对方胸口，两人也不闪避，挺胸受击，牧童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听到拳掌打在身上的‘噗’‘噗’声。

水底二人先是西而东顺水斗出十余丈，继而同时在水中一个鹞子翻身，再自东而西逆流斗回十余丈。两人如此来回游斗十余次后，四足登时收住各自将身子一挺，两个身子便如两个石头落水一般，直坠入水下。

这时牧童已经看的目瞪口呆：自己也是游水高水，村中小娃无人能及，但较之这两个水鬼那可真是说书人口中的‘小巫婆碰见大老巫婆了’。这时牧童也忘了害怕，双眼紧盯着两人水底相斗，只见二人将四足在水底踏定，双拳双掌不间歇的向对方胸口袭去，这时出招与游走时已然不同，两人出招均是迟缓异常，但每次出招都是激得水面上炸开一层浪花，可见出招之势大力沉。

牧童从小听说书人讲些英雄豪客，什么《杨家将》、《岳飞传》更是百听不厌，刚才心里所说那句‘小巫婆碰见大老巫婆’就是从英雄传里听来的，不过说书人说的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这牧童听的多了，梦里也时常梦见英雄相斗的场面，这时见两个水鬼在水里打斗的jīng彩非常，直比自己梦里见的英雄还要厉害些，一时心中叹服，大叫一声：“好！”

牧童‘好’字刚一出口，已心知不妙，待要闭住嘴，却也来不及了。只听‘咚’‘咚’两声，水面上突然炸开两个水浪，两个水鬼已经飞出水底，站到牧童身前。

牧童大叫一声‘妈呀’，转身yù逃，双足一用力却蹬了个空，原来身子已被人凌空提了起来。

牧童心中惶恐之际，却听背后一水鬼嗓音甚粗的说道：“这次是我赢了！”另一个水鬼却是嗓音尖细的说道：“明明是我赢了！”

粗嗓音水鬼不服：“要不是这个小鬼捣蛋，我定打到你吐血！”细嗓音水鬼亦是不服：“要不是这个小鬼捣蛋，我定要打到你吐血吐到死！”

牧童一开始听到两个水鬼叫自己小鬼，心想：“你们两个是鬼，还以为我也是鬼，大家都是自己鬼，两位鬼朋友可要手下留情啊。”待听到细嗓音水鬼说到要将粗嗓音水鬼打的吐血吐到死，差点笑出声，心想道：“他都已经死了，你怎么再将他打死？难道要将他打的死到不能再死么？呵呵……”

牧童正想到高兴处，只觉得后颈一热，直如两股温水泼上来一般。跟着又听那粗嗓音水鬼说道：“看！你都吐血了！你输了！”细嗓音水鬼亦是说道：“你也吐血了，而且你比我吐的早些，是你输了！”

粗桑心水鬼辩解道：“明明是你吐得早！你输了！”细嗓音水鬼亦是辩解道：“你吐得早，你输了！”

牧童此时知道自己后颈被鬼吐了鲜血，正自惊栗，却又一想“难道鬼也同人一样会吐血的么？”心中一想到鲜血，后颈便是黏糊糊的难受异常，不禁低头舒展下脖子，这一低头却突然大笑道：“我真傻！他们哪里是鬼？”原来这时牧童被人提着，面北而立，太阳从南方照来，牧童一低头正好看见地上有三个人影，心中想到“鬼事没影子的”，自然大笑出声。

牧童正自乐个不停，却听那粗嗓音也是大笑道：“我也真傻，这不是有个小鬼在这里吗？小鬼，你快说说看，到底是我先吐的血？还是他先吐的血？”

粗嗓音刚说完此话，牧童直感觉右肩剧痛无比，登时“啊”的一声大叫，泪水险些落了下来，跟着左肩也是一股疼痛袭来，又听那细嗓音说道：“对对对，你倒是说说看，是我先吐的血，还是他先吐的血？”

牧童心想“你们两个恶人在我肩上下黑手，都想让我偏袒，我若说一人先吐血，那另一人还不把我肩膀捏碎？若是不说，这两个肩膀看来是都保不住了……”

牧童思来想去，心下甚是气苦，顺口将说书人嘴里英雄落难时的话说了出来：“老子今天落在你两个恶人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老子若皱一皱眉毛，老子不姓……不姓……老子便什么都不姓……”

牧童说了此话，以为自己就要如同英雄一般慷慨就义了，但没成想两个恶人听了此话竟是哈哈大笑，提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也同时松了力道。

牧童‘噗’的一声摔到地上，揉揉双肩，转身坐倒在地。只见那两个恶人，一个身材高瘦，尖嘴猴腮，两眼眯成一条缝，颌下光溜溜；一个身形矮胖，方脸阔嘴，双眼圆睁如满月，满脸络腮胡。牧童见两人形貌处处都是相反，不免心中暗笑。

那高矮两人笑罢，高瘦之人开口笑道：“你刚才说我们是什么？”牧童心道：“原来你便是那细嗓音，如此高大的身子，声音细的像个娘们儿，哈哈哈，好笑，好笑……”

矮胖之人更是喜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牧童听了他说话更觉得好笑，心道：“这么粗的声音，让人听了还以为是多么个虎豹身躯的汉子，原来不过是个贴地皮、三寸丁，我那些小伙伴见了肯定笑死……”

高矮两人不停的催促牧童：“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语音甚是欢喜，牧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让他二人高兴到如此，自然不敢冒然张口。

高矮两人见牧童不说话，登时转喜为怒，高瘦细嗓子更是怒到脸皮由红变紫，高声向矮胖粗嗓子叫道：“都怪你！都怪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尊重我俩的，而且是个娃娃，却让你给吓傻了！”他语音甚是恼恨，但声调听来像是小媳妇骂街一般。

牧童听了那人的说话，心想：“我可没有被吓傻，不过我看你们两个倒是傻到了家。有意思，有意思……”

那高瘦细嗓子叫完便在矮胖粗嗓音身上打了一掌，矮胖细嗓子也是怒到须发戟张，吼道：“这娃娃叫我恶人，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吓他，分明是你这个竹竿似的怪物把他吓傻了！”说完也是在那高瘦细嗓子身上重重一拳。高瘦细嗓子叫道：“分明是你个矮冬瓜吓傻的……”说着两人便动上了手。

那牧童到此时方知他二人欢喜是因为自己叫他们‘恶人’，心中不免疑惑不解：“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人，喜欢被别人骂作‘恶人’，真是奇怪！奇怪！可笑！可笑！倒不如在捉弄捉弄他们。”

牧童心念一动，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过他身上原本比地上干净不了多少，拍来拍去也没拍出个光辉的英雄形象，只得罢手说道：“谁说我吓傻了，我看你两个恶人才吓傻了呢！”

高矮两人听的此说，忙双双罢手，转身说道：“哈哈哈……小鬼，有意思！有意思……”“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牧童学着戏文里的英雄人物，满脸正sè道：“你两个恶人，听好了，小爷我是英雄，岂能容你们两个恶人摆布，你两个恶人还是快快退下吧……”

高矮两人闻言更是欢喜。高瘦细嗓音叫道：“好！好！好！小娃娃，不错不错……”

矮胖粗嗓音更是欢喜的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快快拜我为师吧！”

高瘦细嗓音听了这话，不服道：“怎么能拜你为师？我的武功比你高，自然要拜我为师才对！”

矮胖粗嗓音立时反驳道：“如何是你的武功高了，明明是我的武功高些！拜我为师才对！”

高瘦细嗓音也是不甘示弱的叫道：“你不承认么？那就再打一次！”

矮胖粗嗓音听了这话，撸起袖子大喊道：“来就来，怕你不成？”说完两人摆开架势，就要动手。

牧童见状，心想到这二人虽然捏的自己双肩疼痛异常，喜欢别人叫他们‘恶人’，但看来也不见得真是什么大jiān大恶之人，两人刚才动手已经各自吐血，这次再动手恐怕非要有死伤不可，况且他们此时动手是因为要争着收自己为徒。一想到自己生来无父无母，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自己如此好过，牧童忙忍不住说道：“你们先别动手，听我说！”

高矮两人听见牧童说话，齐声道：“你说是不是要拜我为师？”

牧童清了清嗓子，握了下拳头，自以为很是有英雄范儿的说道：“我看你两个武功也算厉害，江湖上应该也有名号，那么，那么……来将快快报上名来！”

高矮两人听了此言，心中都是一惊，心想“这是什么辞令？”他们哪里知道这牧童就在刚才已在心里将听过的英雄传里的话翻了个便，‘来将快快报上名来！’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得体的话了。

高瘦细嗓子虽然听牧童说话古怪，但唯恐被矮胖粗嗓子抢了先收了这个好不容易看上的徒弟，忙回道：“我叫石人骨，江湖名号‘南洋凶鳄’，‘鳄’是鳄鱼的‘鳄’，不是恶狠狠的‘恶’，因为我只凶不恶。”他将自己名号道了个清清楚楚，生怕眼前这个徒弟记不清楚。

矮胖粗嗓子见自己落了后，也忙说道：“我叫秦人皮，江湖名号‘北海鳄凶’，‘鳄’也是鳄鱼的‘鳄’，不是恶狠狠的‘恶’，因为我也使只凶不恶。”

‘北海鳄凶’说完觉得自己只是重复了‘南洋凶鳄’的话，同一句话第二遍说自然少了很多分量，便又加了一句：“虽然我们不恶，却喜欢别人叫我们恶人，叫我们恶人的人越多，自然怕我们的尊重我们的人也越多……”‘北海鳄凶’加了这一句，而且句中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这样一来说明这是自己原创的话，二来替‘南洋凶鳄’把话也说了，好让他无话可说，想到此处不免心中窃喜。

可是那牧童一来识不得字，不知道鳄鱼的‘鳄’跟恶狠狠的‘恶’有什么区别；二来涉世未深，也不能理解这两个‘恶人’为什么说‘说他们恶的人越多，怕他们尊重他们的人也就越多’。内心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叫石人骨，一个叫秦人皮，就跟大人吓唬小孩子的鬼故事一般，可笑可笑；一个外号‘南洋凶鳄’，一个外号‘北海鳄凶’，外号有凶有恶，却又只凶不恶，古怪古怪。

牧童心中想不明白，只好又问道：“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怎么到了这里？”

‘北海鳄凶’秦人皮因刚才拾人牙慧，这时痛定思痛，抢着道：“我名号叫‘北海鳄凶’，自然住在北海，武功便是以水下功夫见长。”

‘南洋凶鳄’石人骨晚了一步，却也只能说道：“我名号叫‘南洋凶鳄’，自然便是住在南洋，武功也是水下功夫厉害。那一天我听说北海有人水下功夫也是不错，便去找他比武。”

‘北海鳄凶’秦人皮抢着续道：“他所要找的比武之人，自然是我，他找到我那也是半年前的事了，我们在北海里斗了三天，后来自然是我赢了。”

‘南洋凶鳄’石人骨听了这话，大急着将话抢了过去，说道：“北海是你久居之地，我们斗了三天，被你占着地利小胜了半招。可后来我们到了南洋再打，那可不是我赢了么？！”

‘北海鳄凶’不服道：“那也是三天之后，被你占了地利小胜了小半招，哼！咱两个两战战成平手，便约到中原之地再战，在这洛水里战到第六天，眼见我就可胜了你，却被这小娃娃一叫，分了我的心神。”

‘南洋凶鳄’亦是不服道：“明明是我要赢了，被这娃娃分了心。”

牧童听闻两人已经由南到北斗了半年，这次更是在水里斗了六天，而且已经互斗到吐血，现在又要争执起来，一时心中不忍，忙打断道：“那你们二人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啊？”

‘北海鳄凶’秦人皮抢先说道：“一般小娃娃见了我们早就吓到哭了，你却叫我们‘恶人’，那自然是胆识过人，而且对我们又怕又尊重了。”

‘南洋凶鳄’只好续道：“而且你说我们是恶人的时候，凶巴巴的，深得我们只凶不恶的真传啊。”

这时‘北海鳄凶’为了讨好牧童拜自己为师，便学着牧童的声音说道：“老子今天落在你两个恶人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老子若皱一皱眉毛，老子不姓……不姓……老子便什么都不姓……”

牧童想了想刚才自己说的这句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只凶不恶’，对眼前这两个浑人有什么尊重，那更是不见得。不过牧童心想这两个人确实傻的可爱，拜他们为师想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而且多了两个帮忙打架的朋友，以后看谁还敢欺负我……

牧童正想到高兴处，只听‘北海鳄凶’石人骨说道：“小娃娃，我决定收你为徒了，快快快，告诉我，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递上一口水，你就是我徒弟了。”南洋凶鳄也是如此这般的问了一通。

不过这个姓名问题倒还真把牧童难住了，他自小无父无母，最早的记忆便是朦朦胧胧的记得被人拉着送到地主家里，从那之后他便一直给地主家做活：端茶、递水、倒尿壶；淘米、煮饭、掏大便……他总喜欢把自己干的这些活这么说出来。地主婆一不高兴就是又打又骂，牧童只好私下里尝尝口头上的便宜。

这时候‘北海鳄凶’问他姓什么，这牧童哪里知道，他倒有个名字是地主婆给他取的叫‘驴蛋儿’，如果这也算是名字的话，但怎么想这‘名字’也不够霸气。哪里像评书里的英雄‘混世魔王’‘银锤太保’……听着就让人肝颤

牧童没有名字，早些倒不觉得什么，现在被江湖人问起，突然觉得没有名字可是大大的不合适。心念一动倒不如自己现成取个名字，不过这名字得霸气，而且能显出自己的本事。

牧童这么想着，心下忙暗自盘算自己有什么惊人的本事，好给自己取上个霸气的名字，但思来想去，自己没有水家有钱，打架打不过大壮，上树掏鸟又比不过侯三……好不容易掏空心思，才终于想到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比小伙伴们在水里憋气憋的久点，游泳游的好点，那所幸就叫自己姓憋或是姓游吧，不过憋好像是王八的意思，还是姓游好些。

牧童思量已定，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口说道：“小爷姓游，游泳的游！”语气甚有慷慨激昂之感，不过他可不确定百家姓里到底有没有‘游’这个姓。

‘北海鳄凶’听了，忙拍手叫道：“姓得好！姓得好！”

‘南洋凶鳄’却是反驳道：“我只听说过长得好，唱得好，却没有听说过姓得好的。难道他姓游，游泳的游，就一定游泳很厉害吗？我看不见得。”

‘北海鳄凶’不服道：“姓游怎么不好？我说游姓比你石人骨的这个石姓好的多，一个石头落水就沉！”

‘南洋凶鳄’也是不服道：“你秦人皮的秦姓的也不见得厉害到哪里去，‘家禽’里没有几个会水不说，石头也是能打家禽的，如此看来，我的石姓比你的秦姓也要好的多。”

南北双鳄只顾大吵，也想不起来家禽的‘禽’跟姓秦的‘秦’有什么区别。牧童见双鳄又要打起来，心中不忍，忙跪下说道：“两位恶人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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